忠武军在淅川稍作休整,补充了少许粮草,继续西行,进入商州境内。
商州曾被义军占领。黄巢还任命了一个商州刺史,名叫宋岩。4月,黄巢为唐军所迫一度撤出长安。宋岩以为大齐要不行了,就放弃商州,跑到邓州去投奔朱温。
当时,先后逃到邓州的还有同州刺史王溥、华州刺史乔谦。朱温以擅离职守的罪名,将王、乔二人斩首,却将宋岩放归商州。不是朱温跟宋岩有交情,而是他知道,自己如果在邓州呆不下去,撤回长安就必须路过商州,他需要宋岩帮他看好后路。
果然,6月时朱温就为张寻所迫,放弃了邓州。路过商州时,他曾叮嘱宋岩好好干,为大齐守好南大门。宋岩满口答应着,结果朱温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弃官而逃,不知所踪了。
所以,目前商州正处于一种无政府的状态。大齐的商州刺史跑了,大唐的商州刺史还没到任。李暮对张寻说,他也曾打过商州的主意,无奈兵力实在有限。
大军进入商州,张寻才真正明白李暮的兵力有限是什么意思。
别看商州地盘不小,境内却是群山起伏,几乎没有什么平地。仅有的几个居住地,相互之间却因重山阻隔,交通极为不便。一地受到攻击,另一地极难救援。因此如果手中没有雄厚的兵力,很难守住商州。但若真有雄兵,商州本地还养不起,因为人口十分稀少,全州仅有三千余户,还不如邓州下面一个县的人口多。这样的地方,难怪宋岩总想开溜。
忠武军在商州境内虽然没有遇到什么险情,但也没有获得任何补充。在群山之间艰难跋涉了十余天,才终于出了商山。此时粮食只剩下了一半。
再往前,就是蓝田县,该地目前还在黄巢的掌握之中。杨复光不想在这里招惹义军。现在他们的处境其实十分危险。
西北就是虎穴长安。虽然此行的最终目的是收复长安,但他们不可能孤军作战。长安现在驻扎着至少二十万义军,而忠武、邓州军总共才一万多人。
正北方是华州,如今也在义军手中。且华州周边已经没有成建制的唐军。想越过华州去唐军控制的河中,根本不可能。
因此忠武军其实就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向西而行,绕过长安,与长安以西的唐军汇合。这个方向上,有朱玫、李铤、李昌言等人驻扎在兴平,齐克俭驻扎在奉天。唐军在关中的最高统帅郑畋,也在长安西两百里处的凤翔。
于是,杨复光就将凤翔作为此行的目的地。
杨复光这几年一直在荆襄一带作战,不熟悉关中的情况。因此他想直接与郑畋见面,了解接下来唐军的整体部署。
张寻终于踏上了关中的土地。
他曾想过,有生之年,一定要找个机会去趟陕西,看看曾经的长安,曾经的关中。但却一直也没有机会。没想到,一次穿越,竟然实现了他的愿望。
阿拉伯人的圣地是麦加,以色列人的圣地是耶路撒冷,西方人的精神圣地是古希腊。如果中国人也要有一个圣地,那就非关中平原莫属。
这片土地上,炎帝曾在这里耕作,周人曾在这里生息,秦人在这里崛起,大汉在这里建都。汉人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走上了世界之巅。
俄尔强汉逝去,大唐却又在这片土地上勃兴。唐人又在这里,第二次站上了世界之巅!
作为一个从千年以后穿越而来的汉唐后人,初见关中,张寻竟然被泪水模糊了双眼。大唐啊!你可知道,你这一次跌落,竟然过了千年,你的子孙依然没能爬起!
更让张寻感到难过的是,他竟然来到了晚唐。他竟然穿越了千年的时空,来亲眼鉴证大唐是如何一步步走向灭亡!
此时他眼中的关中平原,已经找不到任何盛唐的荣耀。曾经肥沃的良田,都已长满荒草;曾经繁荣的街市,都已残垣断壁;曾经车水马龙的驿路,如今只剩走兽飞禽;曾经往来不绝的漕运,如今仅余烂舸沉舟。
张寻不顾属下不解的目光,擦干了眼泪,在心底里再次默念了一遍:
我,一,定,要,复,兴,大,唐!
大军行至蓝桥驿,却不得不停了下来。原来,哨骑回报,蓝桥已毁,大军无法渡过蓝溪。此时造船或修桥都不太现实,只能绕路。但附近已经荒无人烟,不见一个活人。连个乡导都无处去寻。
杨复光下令,各军都将踏白放出去,务必要找到乡导。张寻于是将白有庆的两百踏白派了出去。找到乡导之前,他们只能先在蓝桥驿歇息。
蓝桥驿,是长安东南一个非常重要的驿站。京官南下,几乎都要从这里经过。唐朝两百多年历史上,不知有多少人经过蓝桥,离京,或是进京。
这是张寻头一次仔细的察看唐代的驿站。当初在长庆川,一切都还来不及看清楚,就让他一把火烧掉了。邓州境内的驿站也大多残破,他还没来得及重建驿路系统。
张寻惊奇的发现,蓝桥驿亭的墙壁上,竟然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有年代久远已经难以辨别的,还有些能看出是近些年作上去的,全都是诗句。
他努力辨别着每一首诗,有的写的非常好,有的则平淡无奇。再看作者,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让他目不暇接。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孟浩然、刘禹锡、李商隐、元稹、张继……
这么多著名诗人的诗作,全是亲笔题就,竟然出现在同一面墙上!……这面墙如果能保存下来,让后人亲眼看看,该有多好啊!他忽然感到十分自责,当初自己在长庆川放的那把火,应该也烧掉了这样一面“诗墙”吧?
张寻赶忙叫宋蛮去取笔墨,他决定把这些诗都抄下来,他找了一首字迹清晰的,写得是:
蓝桥春雪君归日,秦岭秋风我去时。
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
香山居士,作于元和十年秋。
原来是白居易在公元815年秋天写在这里的,已经是60多年前的事情了。张寻唏嘘不已,我与大诗人白居易的距离,竟然只相隔了60多年。真没想到,白居易的字原来这么好看。
邓州踏白将白有庆带了一队人,正在钻山林。根据他的经验,当地的百姓一定都是躲到深山老林里去了,要找乡导就必须进山。
然而在山里寻了半日,竟然连个人影也没见着,已是又饿又累。副队头忽地六嚷嚷着要埋锅造饭。白有庆没有同意。
“靠山吃山,大山里还要吃粮,浪不浪费?”
“那吃什么?”
“能吃的有的是,在这等着!”说着话白有庆摘下背上长弓,一头钻到密林里去了。
白有庆还在老家白河镇时,因为粮食常不够吃,就总去山里打猎。因此对于如何发现野兽的踪迹,很有经验。没走多远,他就发现了动物的踪迹,从蹄印判断,应该是头獐子,而且就在附近。
他循着足迹,在密林中悄无声息的潜行,终于,被他发现了正在前方低头吃草的目标,是头母獐,膘肥体壮,距离仅有二十余步。
他慢慢拉开弓,瞄准獐子,却并不着急放箭。他在等待獐子的头转过来。只有一箭的机会,必须射中要害才行。
终于,机会来了,那只母獐好像听见了什么动静,忽然向他这边望了过来。机不可失,嗖的一箭出去,正中母獐眉心。
白有庆很高兴,这头獐子足够他们十余个人吃上两天的。他哼着小曲,走了过去。
他先将箭拔下来,然后弯腰准备扛起猎物。就在这时,忽然一支箭从他背后射了过来,嗖的一声,射在了死獐子的背上。这一箭几乎是贴着白有庆的脑袋飞了过去,惊得他一身冷汗。
“什么人!”白有庆立即搭箭瞄向身后。
“太好了!射中了!”竟然是个女人的声音。
白有庆这才稍稍放心,女人的话就不能是敌军了,很有可能是打猎的山民。
这时那女人也从林子中走了出来,见到白有庆,上下打量了一下,就不再理会。而是径自去绑那头死獐子。
“喂,你在干什么?”
“没看见吗?我在绑獐子,绑好了才能背走啊。”
“往哪背?”
“当然是往家背啊!”
“这是我的獐子……”
“怎么可能!这獐子身上只有我的箭诶!你是要打劫吗?”
白有庆气得够呛,这明显是遇上女无赖了,根本不讲理啊。他猛的拔出腰刀。女猎人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你要干什么?”也摘下了挂在背后的柴刀。
白有庆没理女无赖,举刀向獐子猛剁了几下,从腰间一分为二。然后提起獐子的后半截,转身就走,边走边说:“我们人多,后半截我要了。”
白有庆觉得对方应该见好就收了,没想到无赖就是无赖,竟然大声说道:“放下老娘的肥-臀!”
白有庆听了忍俊不禁,转过身来,却发现那女人已将弓箭瞄准了自己。
“笑什么笑!别以为我没看出你是官兵,识相的放下东西,赶紧滚!”
白有庆心说,什么情况?知道我是官兵还敢打劫我?
“官兵怎么了?莫非姑娘是黄巢军?”
“呸!别提那些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