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元年八月,关中战场上,唐军呈现出节节败退的态势。昭义节度使高浔被齐军大将李详击败,刚刚夺回不到两个月的华州,再次失守。高浔领着昭义残军,退往河中,投奔王重荣。
大齐的地盘再次扩张,让在襄州守孝的杨复光坐立不安。这时他又得到消息,蔡州刺史秦宗权攻唐州不克,转而东进,连下申、光二州。已经成为坐拥蔡、申、光三州之地的地方实力派。
杨复光十分担忧秦宗权势大难制,于是想出一计,上表朝廷,奏升蔡州刺史秦宗权为奉国军防御使,领蔡、申二州。并命其整顿军务,随时准备入关讨贼。
防御使在晚唐的地位几乎与节度使相同。所以表面上,杨复光是兑现了自己当初对秦宗权的承诺,保举其当上了藩帅。但在唐廷的任免书中,只许给了秦宗权蔡、申二州之地,言外之意,就是不承认其对于光州的控制。所以事实上这是一招明升暗降之策。
这也是晚唐朝廷经常运用的一种策略,就像“抽税”一样,对藩镇之间战争的胜利果实“抽水”。比如哪个藩帅攻下了两个州,朝廷就只认可其对其中一个州的统治,然后将另一个州收归朝廷。
但俗话说“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藩镇对此也有自己的一套对策。秦宗权就上表朝廷,保举自己新收的“小弟”王绪,为光州刺史。朝廷如果不同意,那就是无视藩帅意见,任人唯亲。如果同意,那么光州就依然还在秦宗权的掌控之中。
杨复光听说了秦宗权的表奏,心知朝廷不可能不妥协。此时朝廷的全部精力都在关中,既无暇与秦宗权扯皮,也无力真正掌控光州。因此只能对秦宗权听之任之。杨复光长叹一声,自古忠孝难两全,如今大唐形势危急,老奴是不是该出山了呢?
关中,渭河北岸的上马渡,朱温已经在这里驻扎了半个多月。同僚李详在东线节节胜利,北线的朱温却没能前进一步。不是他不如李详能打,实在是敌强我弱。
朱温面对的是几乎三倍于己的唐军。东面不足十里就是李孝昌的五千鄜延军。北面十余里则有党项和义武联军近万人。相较而言,朱温的区区五千人马就有些少得可怜。
他又不能撤回长安。黄巢交待的任务,不完成就回去,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于是朱温就这样僵在了上马渡,每日寝食难安。生怕唐军两面夹击,将自己赶下渭河。
但出人意料的是,半个月里,占据明显人数优势的唐军,也没有任何军事行动。原来,拓跋思恭、李孝昌、王处存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之前的战斗,拓跋思恭损失最为惨重。如今尚未恢复元气。党项军总人数已经不足四千,还有数量不少的伤兵。他们不可能主动进攻朱温。
李孝昌独守东渭桥,很有孤军深入之感。他早就想撤回高陵,与党项军合兵。然而由于之前自己中了“离间计”,让他感觉多少有些对不住拓跋思恭,羞于与其见面。东渭桥战略地位又很重要,他自己担不起弃守东渭桥这个责任。举棋不定之中,也就不可能去动朱温的心思。
驻扎在高陵城西的王处存,虽然军容齐整,也不怕丢什么战略要地,但最近却在烦恼另外一件事。
当年沙陀人李国昌做蔚州刺史时,王处存曾与之联姻,成了儿女亲家。如今,麻烦来了,“亲家翁”率领沙陀大军反叛朝廷,频频骚扰代州、忻州等地。朝廷不厌其烦,竟将劝谕李国昌投降的书信,差人送到了王处存这,让其代为转交。朝廷虽然没有半句责备王处存的话,但言外之意已经十分明显,你王处存与反贼联姻,朝廷虽然宽宏大量不追究你的责任,但你自己可别当没事人一样。识相的,就尽量帮皇上分忧,搞掂亲家翁。不然早晚要受牵连。
这让王处存很烦恼,他心里有数,那伙子沙陀人,怎么可能听他的?虽是亲家,不过是政治联姻而已。实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这封信该怎么写呢?写重了恐对自己不利,写轻了朝廷又不会满意,真是左右为难。烦恼之际,军务也就耽搁了。
赵东阳于是终于享受了几天安生日子。
因之前的献策之功,他受到朱温的赏识,被破格升为左营指挥使,与胡真、庞师古、丁会并列为前、后、左、右四营指挥。地位仅次于副将朱珍。
朱温不但没追究他放走褚良之罪,反倒称赞了他的忠诚。作为奖励,又拨了五百骑兵给他,马军校尉郭言也调入他的麾下,作为他的副将。这样,赵东阳手下竟然有了一支千人规模的骑军。
当初在张寻手下时,赵东阳最多只带过三百骑兵。如今忽然成为统领千人的大将,让他非常的兴奋。他更相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搭上“时代之子”朱温的顺风车,自己也将平步青云,少走很多弯路。
黄巢终于对北线的战事失去了耐心。还有两天就要中秋,黄巢却将大齐政权的二号人物,四相之首的尚让,派到了北线战场。协助尚让的,是大齐尚书左仆射兼观军容使孟楷。这两个大人物一到,原本是北线总指挥的朱温,立马变成了第三把手。只能扮演给尚让打下手的角色了。
中和元年中秋,12000生力军抵达战场。长安北线的战场态势立即逆转。齐军总兵力达到了17000人。而三支唐军加在一起,也不过14000人。
依照尚让的部署,他将亲率7000主力,正面攻击高陵城的党项军。孟楷率领5000人位于左翼,牵制王处存的易定军。朱温的任务,就是尽量拖住驻守在东渭桥的鄜延军,阻止这支唐军与高陵的主力汇合。朱温领命之后,极不情愿的拔营启程,向东渭桥北的鄜延军背后穿插过去。
朱温之所以不情愿,是因为这明显是一个充当“诱饵”的任务。尚让的部署虽然是主力居中,孟楷和朱温分居左右。但左路和中路其实都是做做样子的“佯攻”,唯有朱温所在的右路,才是真打。
这是尚让的一招“阳谋”。直插鄜延军身后,将迫使唐军做出选择。
鄜延军如果选择坚守东渭桥,就将陷入朱温和尚让的包围之中。外又有孟楷“打援”,高陵的唐军救与不救,都是两难。
而鄜延军如果选择向北撤退与高陵唐军汇合,就要放弃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打造的沿河防线。临阵移师又是兵家大忌,转移之中很难不露出破绽。
若鄜延军不动,高陵唐军出兵攻击朱温,就更是中了尚让的下怀。但尚让分析这种可能性极小,唐军不可能放弃坚城的地利,与人数占优的齐军野战。
也就是说,只要朱温顺利插到鄜延军身后,那么无论唐军出什么招,都已经落了下风。被称为“大齐第一智将”的尚让,出手果然不凡。
然而朱温却不这么看。他置于“暴风眼”的中心,稍有不慎,就可能面临鄜延军和党项军的两面夹击。依照他对拓跋思恭的了解,这个党项蛮真的很有可能选择主动弃了高陵,来寻他决战。最后即便尚让的计划奏效,取得了胜利,朱温本部也要打残了。
所以无论多好的计划,都要让对的人去执行。
朱温思前想后,找到了他心目中的合适人选。在他磨蹭了一天,给全军过了一个酣畅的中秋节之后,将打先锋的任务,交给了左营指挥使赵东阳。
普通唐朝人家如何过中秋,赵东阳没有机会了解。不过他在军中,还是多少体验到了一丝节日氛围。中秋当晚,每个士兵在额定的干粮之外,都得到小饼一张,烧酒二两。
赵东阳作为军官,在饼、酒之外,又额外获得熏兔一只。他当然不会独享,邀请自己的两个副将,裴继祖和郭言跟他一起吃晚饭。
郭言是个年轻的骑将,大概只有二十出头。他说自己祖籍太原,但家早就搬到了邓州新野,从军之前,一直在新野的乡下种地。
听到“邓州”二字,赵东阳和裴继祖不禁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都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郭言也是伶俐人,知道其中一定有缘故,故而发问。赵东阳答道:“我与老裴都是邓州向城人。”
郭言一听非常高兴。没想到还是同乡,虽然不是一个县的,但也感觉比别人亲近。他又道:“赵将军一定离家很久了吧,已经听不出多少乡音了。”
赵东阳觉得好笑,心说我这点口音,还是穿越之后被拐带的呢。但他不想解释太多,于是顺着郭言的话扯了个谎:“离开邓州快有十年了。郭言,你又是何时离乡的?怎么投的义军?”
郭言笑着说:“我离家两三年了吧。还是黄王,额不对,皇上初次过邓州的时候,从的义军。当时我正在田里干活,婆娘给我送的饭还放在田埂上没吃呢,我就被过路的义军抓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唉,俺婆娘做的蒸饼最好吃了,可惜了,那两张蒸饼现在可能还在田埂上放着呢。”
“哈哈,别胡扯,都两年了,你那蒸饼早就让野狗吃了。”裴继祖笑着说。
郭言也笑了,但笑得很苦涩。赵东阳拿出自己那张“月饼”,掰开两半,给裴继祖和郭言一人一半,说:“你们吃吧,我从小就不爱吃月饼。”
“月饼?”裴继祖和郭言同时发问。
赵东阳这才想到,这个时候,好像还没有月饼这个说法呢。
“额,中秋佳节,赏月吃饼。这饼,我喜欢叫它月饼,觉得颇有雅趣。”
“月饼……月饼……”郭言反复念叨着:“这名字真好听啊!”
这顿中秋饭还没吃完,赵东阳就接到了朱温的命令,要他即刻启程,目标直指鄜延军身后的榆楚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