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县是一座古城。早在春秋时期,这里就是楚国的一处重要采邑。“叶公好龙”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传说当时天龙下界,“窥头于牖,施尾于堂”,吓坏了好龙的叶公。
如今在张寻眼里,也有一条下界的“天龙”。
叶县南门,千人混战。在垓心,一个长得酷似虬髯客的壮汉,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壮汉空着双手,什么兵器都没拿,手握长枪的唐军却根本不能近他的身,枪来枪折,棍来棍断。此人专门毁夺人的兵器。撒手的,虎口也要退层皮。不撒手的,连人带兵器一齐抡飞。张寻知道古代有猛将,自打穿越,武人也没少见,以为褚良这样的就算猛将了。眼前这个,更是褚良的加强版,简直许褚再世,典韦重生。
这人就是契必阿大的族弟契必鸿。在他身旁,是刚刚省亲归来的契必阿大。
“将军,不能住手啊!这些人在屠杀百姓!”
“胡说!明明是这些刁民要哄抢军粮!”张寻身旁的张造抢先辩驳。
“公始,这应该是误会,先让五军将士停手吧。”
张造见张寻发了话,不得不从。第五军士卒相继住手。这时契必鸿双手还举着一个小卒。本想狠狠丢出去,可是见对方不打了,大哥契必阿大等人也都相继停了手,他一时不知是该扔还是该放下,就那么尴尬的举着。
“放下。”表哥发话,契必鸿才把那小卒小心翼翼的放下,就好象大人抱着孩童。小卒已经吓得三魂丢了一魂,站都站不稳,连滚带爬的跑了。
这时七杀都的将士也纷纷撤出战团。那些饥民中还有不肯罢休的,无奈为七杀都隔着,想继续打也不可能。一场军民冲突就此平息。
饥民们知道来了说得算的大官儿,一齐跪下,恳求上官开恩。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小脸儿脏兮兮的,不知被身后谁给推了一把,从一群饥民中踉跄着出来。小女孩用稚嫩的童音,怯懦的跟契必鸿说:“叔叔,别让他们把粮食抢走,好不好?”
“好,哥哥答应你。”契必鸿轻轻拍了拍小女孩的头,抬起头愤怒的看着张寻。
此刻,除了契必鸿,在场的一千多人全都在看着张寻。张寻才知道,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其实并不好受。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决断。然而很明显,任何决断,都不会让所有人满意。
该怎么办?强行将粮食运走?不行,这样做太无情了,即便不顾百姓的口碑,也会伤了军中像契必阿大那样同情饥民的人的心。因为一点粮食,导致自己人离心离德,划不来。
把粮食留下来?也不行。作为一军之帅,饥民一起哄,就乖乖就范,太软弱了。更会失去大多数士卒的尊重和拥护。他们会认为你软弱,不能捍卫他们的利益。所谓慈不掌兵,过分仁慈,也是兵家大忌。
那么选择折中的方式,留下一半粮食?这办法更蠢,两边都迁就,往往就两边都得罪,更会里外不是人。
有了!张寻灵光闪现。
“你们都是灾民?”张寻貌似问了一句废话。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灾民!”“受灾了,吃不饱饭啊!”饥民吵吵嚷嚷争相回答。
“可有什么营生?”这又是一句废话,有营生也不会流离失所出来乞食。
这回饥民倒是异口同声,都说没有。
“好!不按户,按人头,来我军中领粮!丁男五斗,妇孺三斗。领完的登记在册,排好队,有插队冒领者当场格杀!”
五斗米可不少,相当于后世一袋五十斤大米还多,够一个壮丁省着点吃三个月。足够将饥荒熬过去。饥民听张寻这么说,无不欢欣鼓舞。为了尽快领到粮食,他们自发的组织起队伍,排队领粮。甚至还选派出维护秩序的人员,防止有人插队。
按照张寻的吩咐,第五军运粮队把粮食就地堆起来,发给饥民。掌书记曾慎远组织人手,将领过粮食的饥民一一登记在册,防止重复领取。
第五军都指挥使张造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也没办法,谁叫张寻是这一路的统帅呢。无奈之余,他也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心想张寻把粮食都给了饥民,等到了邓州大军无粮,看他如何交差。
契必阿大和契必鸿等人也和饥民一样欢喜。阿大认为自己没有跟错人,张寻果然体察民间疾苦。他一个劲跟族弟说:“我就知道,将军一定会赞同我的做法!”契必鸿也用景仰的目光望着张寻,心想兄长果然没骗我,跟他来对了,张将军的确是一个值得追随的人。
半天时间,600多饥民总共领去了近三百石粮,只给张寻剩下不足一百五十石。叶县县令在旁一个劲的给张寻歌功颂德。张寻只是冷笑。
领完粮食的饥民并没让走,而是统统集中在一处。直到最后一个饥民领完粮食,张寻择了一处高台,清了清嗓子,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唐存亡,只在朝夕!诸位都是我大唐子民,如今既然已经有了饭吃,就不该继续游手好闲,坐吃山空!我定远将军张寻,今奉都监杨公之命,率师讨贼,正在用人之际!”
张寻稍稍停顿了一下,在场所有人几乎都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粮食,不能白领。领了,就要为国出力!16岁以上,50岁以下,所有丁男,即日起全部编入我军辎重都!自带军粮随军!有不从者,以叛国罪论处!”
张造简直佩服死了张寻。高啊!实在是高!600饥民里不少于300丁壮,发出去的粮食,一下就回来了一百五十石,还白白拉了三百壮丁。这一手,张造是没想到。
契必阿大等人自己就是军人,而且也被张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理论说服了,认为这些饥民吃饱了饭理应投军效力,因此并未觉得张寻这是一个事先就算计好的圈套。而一众饥民,虽然知道着了道,但一半屈从压力,一半则认为当兵吃粮的确是条出路,所以也没有太强烈的反抗。只有一个胆大的饥民高声问:“我们的家人怎么办?”
“随军!西行两百里是向城县,你们的家人将在那里得到妥善的安置,每户都会分到不少于二十亩的永业田。”
饥民们最为关心的问题也得到了解决,所有人再无他言,都乖乖就范。
对张寻这个决定,唯一持反对意见的,只有叶县县令。
“这……张将军,这些虽是流民,但户籍都在我叶县,至少也在汝州。被您就这么给迁去了邓州,恐怕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张寻只撂下这句话,就走了。包括饥民在内所有人里,只有叶县县令的意见,是他最不在乎的。
最后共有三百个丁壮做了辎重兵。张寻很自然的,没有把这些人分给张造和李师泰,而是全部划入肖虎的辎重都。如此辎重兵总数已经达到了600人。肖虎一个人指挥起来已经有些吃力。
看着一个个面有菜色的三百新丁,张寻拍了拍契必鸿的肩膀,说:“他们的粮食,是你给争取来的。他们的命,就交给你了。你来带这些兵吧。”
契必鸿以一个初出茅庐的布衣,一下就被任命为辎重都的副都头,掌管三百辎兵,虽然不是战兵,也足以让很多人艳羡。
然而,在那些见识过契必鸿本事的人看来,带辅兵,还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离了叶县,向西又行两日,就到了鲁山县。
鲁山背靠伏牛山东麓,是一座山城。地方狭小,人口不多。远远望见那破败的城墙,张寻就心灰意冷了,这个地方,别指望能有什么收获。
果然,鲁山县令见有官军过境,早早就把城门四敞。这跟叶县县令闭门自守是完全不一样的态度。这也很好理解。叶县毕竟存了那么多粮食,很怕人抢。而鲁山,四敞城门就仿佛在说:我们这啊,耗子来了,都是含着眼泪走的,穷得一粒大米都没有啊!
鲁山县令远远迎出了城。张寻本想让大军进城歇息,辎重都头肖虎却说不可。张寻问为什么。肖虎说:“大军入城,如果撞上饥民乞食,没收获不说,反而还得施粥。实在不值当。”
张寻见说得有理,于是只和张造、李师泰等人带着少量侍卫,跟县令一起进了城。
鲁山虽然穷得叮当响,但还是给张寻等人凑出一桌山珍。这里靠山吃山,猎人很多,能够打到很多野味。张寻吃了一口腌制的野猪肉,感觉特别美味。鲁山县令却说:“可惜没有新鲜的,否则更加美味。”
张寻说:“实在没有粮食,野味也行。弄上十头二十头野猪,作为军粮,你也算完成了任务。我会向杨都监妥善解释,不会忘记您的供顿之功。”
“唉!”鲁山县令长叹了一声,“这也难得很。”
见鲁山县令一味推诿哭穷,张寻心中不快。县令似有觉察,忽然发问:“将军此行要往何处去?”
“向西翻过伏牛山,去向城。”张寻也无保留。
“看来将军有所不知啊!去不得了,去不得啊!”
张寻心说向城就是我的地盘,我如何去不得?又觉得鲁山县令话里有话,于是问:“如何去不得?”
鲁山县令一副恐惧的表情说:“不瞒将军,西边的山路,半年前就封死了。因为这山中,有妖怪出没,吞人嗜畜,伤人无数!本县最好的猎手都没能降伏此怪,反倒丢了性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