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复光要召见张造,不一会,一个身着便装书生模样的人物走了进来。
杨复光虽是忠武军监军,此前却并未见过张造。他见此人文质彬彬,与其说是武将,更像一介书生,问答之中似乎还略通文墨。遂生了爱才之心。当时就想将其收入麾下。
据张造说,忠武军在舞阳的主将叫王建,副将叫晋晖。两人都是舞阳本地人,又是结拜兄弟,情谊深厚。二人在忠武军中资历几乎与周岌相当,同为别将。但王建的势力主要在舞阳,周岌却是许州的地头蛇。周岌凭着近水楼台,搞兵变当上了节度使,以前的同僚王建和晋晖虽然明面上表示服从,实际上并不服气。周岌曾下令调王建驻防别处,竟被拒绝。可见二人关系之紧张。
也正因为如此,周岌兵变时,身在舞阳的张造才逃过一劫。当时许州和其余各县驻防的徐州兵,都被赶尽杀绝了。只有张造这一营五百余人,受到了王建的庇护,才活到现在。
王建,张寻对这个名字可不陌生。这是一个成就丝毫不逊色于梁太祖朱温的军阀。二十多年以后,王建将成功统一东西两川,吞并山南西道,建立了疆域约为今四川大部、甘肃东南部、陕西南部、湖北西部的幅员辽阔的大蜀国,史称前蜀。前蜀是“五代十国”中的十国之一。王建在后世被称为“前蜀高祖”。这可是个称祖称宗式的人物!
另外,王建还是历史上著名的“忠武八都将”之一。王建、晋晖、张造、庞从,忠武八都将,已经出现了四位了。另外四人又将何时出现呢?张寻对于能够见到历史记载中的人物,总会有一丝兴奋。
杨复光听了张造的介绍,认为王建和晋晖可以拉拢,于是重赏了张造,又将其从正七品下的致果副尉,连提三级,升为从六品上的振威校尉。
杨复光亲笔写了一封信,让张造带回去交给王建。张造领命返回舞阳。
此时中军帐内只剩下杨复光和张寻两人。张寻正要告退,却被叫住了。原来杨都监是要兑现之前许下的承诺,奖赏张寻。他除了赐给张寻十副明光铠,还准备了一份“神秘大礼”。
“觅仙啊,咱家觉得与你呀,颇投缘。咱家想厚颜高攀一回,收你为义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义……义子?”张寻给惊着了。这绝对不行!我可不想给太监当干儿子!张寻在心中怒吼。但他丝毫不能表露出这种意思,这个时代,听到大唐枢密使要收自己当干儿子,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纳头便拜,高呼干爹。
但张寻实在是不想。在他心里,给太监当干儿子,简直就是人生污点。究竟该怎么回答杨复光呢?他还不想跟杨复光闹翻。
张寻忽然来了急智,叹息道:“内侍如此垂爱,属下本应感激涕零,无奈我是襄州张氏独苗,九世单传,到我这一辈只剩我这一个男丁。老张家的香火就要靠我来延续,如若高攀内侍,就要改姓,襄州张氏的香火就要断绝了,到时我实在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啊!”
一席话入情入理,杨复光听了,虽然脸色不太好,但也多半是遗憾之情,并未怪罪张寻不识抬举。但杨复光想了想,又说:“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既然无缘做义子,做我女婿总行了吧?咱家知道你还没有成家,正好我有一个干女儿,和你年龄很是般配,现在就住在许州北面的长葛县。待到我们到了许州,我与你们做媒,办了你的终身大事,如何?”
“这……”张寻再想推辞吧,却一时找不到好的理由了。说自己已有心上人吧?可人是谁呢?裴七娘?宁娶寡妇也不娶杨复光的干女儿,这也太打脸了吧?
张寻一时语塞,杨复光趁机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说就当你默认了,咱家这就修书与我那干女儿知道!你就静候佳音吧!呵呵呵!”
杨复光!你好坑!张寻在心中怒吼着。如果婚事真的成了,自己还是要叫太监做阿爷,还是人生污点啊!
一不小心就成了太监的准女婿,张寻闷闷不乐的回到营中。离着老远,就听见营中一片吵嚷声,乱哄哄的似乎聚集了很多人。张寻心惊,以为闹了兵乱,赶忙带着贺齐、宋蛮等人过去查看。
原来闹事的是七杀都的军士。七杀都都头契必阿大,带了百十来号人要出营,虞候吴铁盐带着虞候军正在阻拦。双方吵吵嚷嚷,互不相让。贺齐一马当先,跑到两群人中间,高声喝到:“将军来了,谁敢造次!”
众人这才停止了吵嚷。七杀都的军士却跪倒一片,齐呼:“请将军为小的们做主!”
张寻知道事出有因,就问契必阿大。契必阿大满脸怒气,口中不断说着什么“欺人太甚”,“我要去找他们理论”之类的话,张寻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来龙去脉。张寻大声说:“你先闭嘴!刘队正,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七杀都的队正刘延站了出来,说:“我队中军士马保、关珍二人被杨都监的亲军指挥使杨守亮抓了去,诬蔑他们强夺百姓财物,还杀人灭口。就要将他们问斩呢!”
“那他们究竟有没有杀人夺财?”
“他们说没有,但是……”
“好啦!我相信我张寻麾下的士卒不会做出这种事!契必阿大、吴铁盐,带上你们的人,随我前去救人!”
张寻径直来到杨复光营前,命契必阿大带兵在营门外等候,只带了吴铁盐和几个侍卫进了大营。守营军士见是张寻,跑进大帐通报。
不一会从杨复光帐中出来一人,正是杨守亮。他见张寻候在外面,只瞥了一眼,装作没看见就要离开。张寻上前拦住道:“杨将军何不稍等片刻,只怕都监一会还要找你。”
杨守亮说:“都监找不找我,你说了不算!”说完转身要走。张寻说:“听说杨将军抓了我的人,可有此事?”
杨守亮哼了一声:“我掌虞候军,专缉不法。每天不知要抓多少违犯军纪之徒,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你的兵?”
这时传令官宣张寻进帐,他懒得再跟杨守亮费口舌,进帐去见杨复光。
杨复光正在帐中闭目养神,见了张寻,问:“贤婿此来何事?”
这老太监,竟然现在就以岳父自居了。张寻忍住不快,说:“内侍,令郎抓了我手下两个军士。我特来求内侍放人的。”
“哦?有这样的事?守亮为什么抓你的军士啊?”从表情看,杨复光似乎并不知道此事。
“也许是有什么误会。”
“若是误会,大家讲清楚就好。来人啊,叫守亮过来。对了,把那两个士兵也带进来。”
不一会,杨守亮进了大帐。马保、关珍二人也被虞候军押着,带了进来。二人衣衫不整,背上有血痕,看来已经被用了刑。他们见了张寻,直呼冤枉。张寻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杨复光问为何抓人,杨守亮说:“此二人强夺百姓财物,还逞凶杀人,人赃并获,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肃军纪!”
二人高呼冤枉。杨复光问:“有什么证物?”
杨守亮命人带上来一卷席子,铺在地上。这席子名叫蔗心席,是许州这一代的特产,为上贡朝廷之物,是当地巧手之人用甘蔗皮编织成的凉席,据说夏天睡在上面不仅凉爽,还能在睡梦中闻到一股甜蜜的气息。然而此物也并非罕有,在当地不过是居家物什,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个一二领。
“你二人就为抢这么个东西而杀人?”杨复光问。
马保回话说:“冤枉啊!这蔗心席是我们出钱买的。我们买了席子就回了军中。后来主人家为何死了,我们根本不知道啊!”
“还在狡辩!事发时有人目击是军士所为,且事主家里并未找到你们说的铜钱,而席子却到了你们手中,不是你们强夺席子杀人,还能是谁?”杨守亮言之凿凿,似乎已经办成了铁案。
此时张寻心里也犯了嘀咕,看来有两个事实已经清楚了,一是席子主人家死人了,有目击证人说是当兵的干的。二是席子在马保和关珍手中。二人确实有杀人夺物的嫌疑。
但是张寻有个疑惑,于是问:“你们为什么要买这蔗心席?”
见自家将军问话,士卒关珍说:“回禀将军,小的是我们伙的家委。最近伙中一个兄弟生日,我就想送他一件礼物。蔗心席是这地方特产,又没多贵重,我就和马伙长商量,买一领席子作为礼物。这买席子的钱,还是我们伙中另外九人一齐凑的,每人只出了十文,大家伙都能作证!将军啊!我们犯得上为这不值百文的席子杀人吗?实在是冤枉啊!”
听了关珍的叙述,张寻相信他们说的是实话。九人凑钱只为买领凉席给同袍庆生,这样的事情,任谁也不可能将其办成“杀人夺物”的恶事。
张寻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对杨复光说:“内侍,我相信马保、关珍说的是实话,人不是他们杀的。”
杨守亮一旁嗤笑:“哪个杀人者不编理由抵赖?一句你相信就完了?张游击未免太过儿戏!”
杨复光却不解的问:“贤婿啊,‘家委’是个什么官?”
张寻将自己的教导型军队组织大致给杨复光描述了一番,说到家委负责关怀士卒的日常生活,经常组织庆生会,给普通士卒过生日,营造“家”的氛围,杨复光听了连连称妙。杨守亮却是一脸不屑的说:“瞎胡闹!”
杨复光瞪了干儿子一眼,说:“还不放人?”
杨守亮目瞪口呆,没想到干爹竟然凭人犯几句抵赖之语,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就将人放了。是这老宦官老糊涂了?还是女婿比干儿子更亲了?杨守亮直犯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