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泯恩仇……”白林氏接口念了一遍,心中最后一丝不舍也被抽离了去,只凭满腔恨意支撑,苦求道:“我那师门畏惧峨眉,想是借不上力的;如今只有相求道长助我将齐金蝉挫骨扬灰。小女愿以阴身为报,便是取我灵性炼器,也任由道长施为。”
“那齐金蝉早走得远了,这时怕已与同门汇合,我便不惧峨眉剑派,这时追去也难得结果。然我却可有一法,可助你亲报大仇。
口中说着,聂冲合十一拉,掌心灵光显化出油锅地狱一座,“你神魂受怨执所染,已然折损根基化为鬼类。这时再要修行,也只能走鬼仙的路子,苦修百年未必能及齐金蝉修行数载的功果。而若与我这一门神通相合,却可牵引罪业、运转功德,从此根基植于地狱,不问自身强弱。好处是可倚这神通成就长生;坏处便是生死由我掌握。”
白林氏亦自有些见识,这时出言问道:“道长身怀如此贴合鬼类的法门,莫非出自邙山哪位圣君座下?”
“非也。”聂冲道:“我一身所学出自冥河剑派,这一门地狱手段,实不过是兼修外道神通。只因感你遭遇凄惨,便舍出一座地狱尊位相与寄托。愿不愿来都由你了。”
言罢,他将手一推,地狱幻景顿时化显在院落之中。
白林氏情知眼前之人若想加害自家,实也不必如此麻烦,于是并未犹豫,起身便往地狱所在行去。俄而步入其中,她的灵觉顿受神通蒙蔽,眼前除了一口硕大无朋的油锅之外,便什么都见不得了。
心中不知该如何施为,她只好出言问道:“道长,我该如何动作?”
聂冲这时指点道:“你且将真灵化入油锅,我来助你重凝法身,与这地狱相合。”
白林氏依言动作,一跃进了油锅,旋就感到鬼魂之躯似被烫出了无数燎泡,如潮剧痛疯涌心头;与之同来的,更有生平做下的重重错事,譬如错爱狼子、误解师叔、牵害夫君与家仆,一件件一桩桩,直令她痛不欲生,偏偏还求死不能。
便在这内外煎熬愈演愈烈的关头,一股陌生的道韵加持过来,却似一道甘泉,冲散了她一身苦痛。
借这一时清明,白林氏福至心灵地发愿道:“小女林秀琼,愿以自身相合油锅,从此侍奉尊主、代天行罚,牵引罪业、运转功德,只求地狱圆满,不求自身解脱。”
此念一发,地狱立生感应,沸腾的油锅里“呼啦”一下燃起了碧火。下一刻,火焰当空结成一张宝座,中心一点灵光勃发,却又显化出一位手执印玺、名册,身姿曼妙迷人的掌狱冥王来。
新躯一成,林秀琼便从这片天地发散的道韵中领悟了地狱神通的妙用,心中讶道:“此法深植于罪业果报,立意实已高深至极。若是放在武当,定以被奉为镇派道法,非真传道种不可得;落在尊主手中,却只用来兼修?却不知他倚为根本的冥河道法又该是何样的厉害?”
因同地狱相合,这位掌狱冥王已能看穿幻景之外的现世。瞧见聂冲正含笑望来,她便压下一应杂念,举步出了地狱,含泪叩谢道:“小女林秀琼多谢尊主成就之恩。”
“林秀琼?”
“秀琼不知师长当年所言的尘缘是不是该这般了结法,但夫君如今已逝,我又托身地狱道,除却铭心之恨,实与红尘再无瓜葛,故又用回自身姓名。从今时起,秀琼便一心运地狱;只求尊主早日将那狼子擒来,由我施还果报。”
“你且放心,”聂冲应道:“齐金蝉所为,实令人神共愤。只等日后时机适当,我必将他打入地狱,任你随心炮制。”
李秀琼已知自家这位尊主出身高门、所学不凡,此刻再得承诺,顿即放下心来。复又拜了三拜,她将身站起,使动新得的法力洒出几点油花。待落到满庭尸身之后,油花立生碧火,却将这些枉死之人俱都炼成了飞灰。
兴许心也成灰,此女不再留恋家园,转是循着神通感应,化作一抹灵光投入了自家尊主的心景之中。
聂冲这时摇了摇头,心道:“峨眉之人行事当真可恨,难怪会遭曲真人所不齿。惜无盖世手段,不能打上门去除了这一窝道贼!”
恶念一发,却有一条金甲天龙被斩了出来。他随即跃上龙首,令其飞遁升天,转往来处归返。
一路上风平浪静,过不多久他就回到了肉身所在的东阳地界。
及待神魂归窍,聂冲散去天龙,起身东盘算道:“依照师门老树经所言,修为到了我这一步,该做的便是一边摄取食粮、增养道韵,一边观想符纹,祭炼归墟漩涡。及待功行圆满,老树种子破发新芽,便采冥河浇灌,化生老树阴神。这本是一场水磨功夫,当要耗时良久。而我借由老树真种补全了七十二种道韵符纹,自身根基已偏离了冥河,转是靠向先天魔神。如此一来,成就阴神怕要拖延更久……”
思及前路漫漫,聂冲叹了口气,接着迈开脚步,转往东方行去。
这一回,他却是要赶往北海,试看弄否将丁引许诺的《血神经》与《心魔咒血集卷》拿到手中。
对于这两门道法,聂冲原本抱的是可有可无的心态,但这几日赶路的经历,却激生了他一睹半部《血神经》的念头。
以他所知,这一门来自血海的道法,教授的是以精血、元气来成就神魂的法门。
传说中,丁引炼成此法后,乃将肉身炼成八百血神,散则为光,具则成形,平素以神魂驱策,妙用还要胜过许多法宝。
聂冲的肉身虽因化入了老树真种而变得神异不凡,但他一来没有对应的玄部道法能够锻炼肉身,二来也认准了神部道路不愿改换,于是就想参照血神经的妙用,试看能否将这颇嫌累赘的肉身化去。
“依所知来看,血神道法并非舍弃肉身,而是改换了鼎炉的模样,使之能在虚实间转化,增益神魂妙用。我也不贪血神的厉害,只求能够借由此法摆脱累赘,免得出窍神游时还要紧张肉身。至于那心魔咒血道法,乃是西方魔教真传,同是走的神部道路,当也有许多神通能够借鉴……”
一边赶路一边思索,聂冲不知不觉来到一条大河旁边。正要施法度水时,他扭头往沿岸苇丛中望了一眼,“贼匪?”扬手掷出神剑,大片芦苇顿被齐根斩断,顷刻随风偏倒,显出一伙提枪带棒、面目凶横的人来。
这些人显然没有料到芦苇会倒,一时不禁有些惊愕;待看清聂冲面目,又都慌了心神。
有个胆子小的,一声不发软腿便倒;心够硬的一个,却在这时举弓便射,边还叫道:“做了他!”
惊慌之下,众人却都被这一言蛊惑,纷纷举起兵器向前方那绿袍长发之人投去。
聂冲见状屈指一抓,身前天地元气顿时板结成钢,轻易就将袭来的弓矢与兵器抵挡了住。
对面一伙人见得这神异手段,却都没了相持的胆量,各自尖声惊呼,转身就要逃命。
“结众为害,恃恶逞强,应是看到乱世没了王法?”聂冲冷笑一声,“恰好我也不讲什么王法,行路撞见你等,整好取作食粮。”
他心念一动,落在苇丛中的一口混洞归墟剑顿又飞了出来,追上贼人左穿右绕,轻易就斩下了十几颗头颅,更将亡魂收到了剑中。
转瞬事了,聂冲收回神剑插入腰间束带,心中想道:“经书藏在北海,不会长腿跑掉。如此我也就不急去取,转不如夜间赶路白昼潜修,路遇乱匪便都一概摄魂进补。”
心生此念,他便不再循着荒野行走,转是有意靠向人烟稠密之地;一旦发现有杀生害命之徒,便也原样报偿。
这般走走停停,足用了整整两个月的工夫,他才穿过中原腹地,这一日来到北荒一处唤作“尼满河”的所在。
此处毗邻北海,原属大明所立的亦麻河卫;实则一向只有蛮夷聚居,如今更已成了满洲龙兴的根基。
聂冲到此发现一桩好处,那便是鞑子长得丑陋,装着也都古怪,自家这副形貌扔到此地,竟丝毫不惹旁人生奇。
这直令他感到好笑,暗想:“若生来就这般丑陋,又无道法傍身,或许这才是能容我安居的福地。”
只因蛮夷是以牧猎为生,常年都要逐食奔走,这尼满河一地并未筑立城池,百姓全都住在一顶顶矮帐里。
好在聂冲原也没想过能有客栈托身,当下往附近山中寻了一株粗壮的老树,重施故伎掏空树干,将身藏了进去。
俄而神魂出窍,他绕树盘旋一周,瞧见全无破绽,这才化散风中往北方向飞遁了过去。
不久来到海边,遥遥窥见一座岛屿,聂冲又将遁速催得更快了几分,心中一边想道:“依着路上问来的地理,那处便该是夜叉岛了……我从东阳一路行来,杀贼都已过千,所费力气委实不小。只盼丁引真有将经书放在,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盏茶工夫飞临岛上,他感应到东方果然有着一面拔地高耸的石壁,心中当即一喜,神魂转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