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道法源出自三千魔神,道韵各有玄妙。就如老树道法,对应的是拘拿凶杀、吞噬掠夺,而鬼神演圣法对应的则是演变升华。
聂冲新成的十八地狱赎业神通,看似变化繁杂,实则仅根植于罪业果报。此刻神通一成,道韵流转心田,顿使他对这门神通有了更为深刻的体悟:“法出先天一尘不染,故而老树道法直接、霸道,不问根由一律吞杀,所为只是壮大自身;而罪业果报则是后天才有,因此这十八地狱赎业神通从道路上就比老树道法窄了许多。好在后天生灵俱都难脱罪业,若无一颗净澈道心,修为又不能盖过我去,就都要受这一门神通的克制。我不以此为根本法,只将它视作对敌手段,却也不必担心有朝一日会走进死路。”
又在心中揣摩了一番道法,聂冲动念散开了裹身的长发,双手解脱出来后一合一拉,两掌之间顿时显化一团寒光,内中有着无尽冰轮飞转,却是一座具体而微的“冰轮地狱”。
待那寒光脱手飞出,地狱幻景便渐发扩张了起来。最终落在身前,占地已有十数丈方圆,仅凭肉眼却看不出丝毫破绽,似乎山谷中原就有着这样一方世界。
那正用功炼化着龙魂的李长庚窥得变化,忍不住分出一团焰光上前试探,不料刚一碰触到,地狱景象就被烧化了半边。自觉一阵尴尬,他传念解说道:“我是见这寒冰幻境道韵不俗,一时心奇碰了碰,不成想就坏了你的道术。”
“无妨。长老自请用功,我在一旁演练些小术。”聂冲笑应一句,便又放出寒冰地狱抵挡身外火气,一边在心中忖道:“当初那郝愚老儿施术困我,也只是以心念演化地狱。而按图录所示,这门道法在观想出地狱之后,还需立下掌狱冥王、鬼判来增益神通。等到修为渐高,能够开辟出地狱洞天,亦由十八位冥王主持道场,转而走上代天行刑运转功德的路子……这功德一物,却真虚无缥缈。本门《黄泉摆渡经》,走的也是功德道路,等回了小冥河洞天,倒可寻师长请教请教。”
想到这门神通所需的掌狱冥王,他便下意识地看向了李长庚的火鼎阴神,火山地狱幻景应时在眼底闪现。只是下一刻,他又将这心思压下,暗道:“眼下还没撕破脸,我只想办法那‘万法入灭旗’取走就罢。终究是同出一门,实不该算计太深。”
修行之人修为越高,自性便越贴合大道,心念逐渐脱离俗染,对于自身福祸隐隐有着感应。
便连东钱湖上的欲观音秋艳娘都能在灵光来时预见安危,更不用说已然渡过雷劫的李长庚了。聂冲算计一生,这位冥河剑派的炼药长老便觉心神有些不宁。然而眼下时机玄妙,他只道心绪变化是因为炼妖壶被夺的缘故,浑不知霉运来自身边。
又过两个时辰,火鼎中传出“砰”一声响,却是怨咒之锁终于从龙魂上脱落了下来。
只因卖力施为,李长庚法力消耗极大。做成此事之后,他就无力再维持火鼎变化,阴神陡然还原人形,一手捉着条龙首人身的阴魂,另一手则提着一条恍如尘烟凝结的绳索,语气焦急地唤道:“快快快!你快动用手段,承托这条咒锁!”
说着,他扬手一掷,咒锁顿时脱飞了出去。
聂冲早有准备,这时动念一催,显化身前的冰轮地狱猛一扩张,却将正要半途回返的咒锁吞纳了进去。
然而他预料有差,此物竟是不惧神通消磨,入彀后一阵反转抽打,就使幻景天地开始坍塌。
聂冲眉头一皱,又将十八重地狱一一换过,结果仍是不能将咒锁炼化分毫。相持得久了,反将此物的凶性激发了出来,令其不再牵挂龙魂,转而要循着法力与神魂间的联系来拘锁他的真灵。
见是这般情形,聂冲一边加持法力运转神通,一边开声唤道:“李长老,咒锁非我能降,这般相持大耗法力,料来坚持不了几刻就要被它锁了真灵。你还要多久能将万法入灭旗练成?”
李长庚因是法力消耗太甚,这时又正以阴神御火炮制那龙首人身的亡魂,闻听问话颇有些不耐,瞥了一眼过去说道:“才刚接手就生畏怕?炼这宝旗,我便是全力而发也得花上三五个时辰。你且忍耐着,便是被真被咒锁染化,事成后我再想办法救你脱劫就是了。”
聂冲闻言,直被气得呵呵干笑,口中没有多话,心中却道:“老东西只怕早就打着这般主意?咒锁落于我身,自就不会再去干扰他炼制宝旗。算人者偏遭人算,这该就是报应了吧?”
想到此处,他牙根紧错,“罢罢罢……你既如此行事,我便也不再存那妇人之仁。只望你不要后悔就是!”
一发狠,聂冲燃烧了一团心念,待要借着法力保障,施展一路名为“地狱之门”的变化。
这地狱之门乃由十八重地狱合并而来,说来就如老树道法五门神通结成的归墟漩涡一般,乃是脱胎换骨的一层变化。
此法原需将地狱道法推升第四重天才能催发;但他倚为根本的老树道法别具神异,归墟漩涡一成,便能扭转道韵,拟化兼修的道法神通,只在威能上略有不及。
等到一团心念燃尽,聂冲便觉法力大涨,当下也不迟疑,立将十八重地狱逐次催显,使其在半空中彼此勾连,终而化成一道门户。
李长庚分心观望,就见这门户高约十丈,顶端门匾落有“阴司”二字,左右门柱上则分别写着“判罪”与“业罚”。俄而轰隆一声坠落,却将躁动挣扎着的咒锁死死压在了绘有地狱景象的门基之下。
受这震荡,谷中一时地动山摇。李长庚心感其威,诧异问道:“本门以冥河为基,你这阴司地狱的道法却是从何而来?”
“欲知其详,可去小冥河下毒心观里找杜老祖请教。”随口扯个谎,聂冲又没好气地说道:“长老最好不要分心,全力炼制宝旗才是要紧。”
李长庚吃这言语一噎,自然不好再开口多说什么,只在心中恼道:“小儿倒教训起我来了!只等法力耗尽,吃了咒锁的苦头,看他还敢不敢这般没大没小。”
正想着,他却见聂冲接连放出几团心念,融会一处结作漩涡,四下收摄起了野兽神魂。不久周遭生灵尽被杀光,那漩涡又待往远方挪移,这却急得他连忙开声喝止:“且住!如此行事,说不定就惹来旁人注目,到时坏我大事!”
“那也没奈何。”聂冲指着地狱之门说道:“若不摄魂弥补消耗,这门下的咒锁用不多久就能将我法力耗干,到时真灵遭染,长老该也知晓结局有多凄惨。”
李长庚急道:“我早也说过,哪怕你被咒锁染化真灵,我也自有手段救你脱劫!”
“哈!”聂冲摇头嗤笑道:“我能犯险助你炼制万法入灭旗,已是看在同出一门的份上;若要我将自家生死也交托出去,呵呵……这话由曲真人又或杜老祖来说,我还能做考虑;而长老你——说实话——我信不过。”
此言入耳,李长庚登时大怒,动念就要给这妖魔形貌的外门弟子一个教训。可他随即想到自家正依赖此人镇压咒锁,且一身法力还要用来炼制万法入灭旗,于是未敢发作,转是忍气劝道:“你我山外初见,情谊不长,不肯交托真心也在情理之中。可你使动这般魔头手段弥补法力,即便不怕惹上麻烦,造下的杀业却不也得一身承担?你入道时浅,或还不知业火的厉害。此物平素不显,一旦心……”
“无妨,”聂冲摆手打断对方,自道:“且不说我所修的根本法便能借由冥河道韵镇压业火,就连你眼下所见的地狱神通,也能赎业消罪反增修为。李长老,你还是专心去炼宝旗。完工越早,心病去得也就越快。”
那李长庚见聂冲听不进劝说,又实在担心他会引来外坏了自家的事情,思索片刻后肉痛地说道:“罢了,你且收了杀生手段。我肉身所携的腰囊里有着天龙香,擅能滋养神魂、回补法力。你且一支出来,一旦法力将竭便服下一份去。”
“哦?长老怎么不早说?”
“贫道平素所炼的灵药,大半兑给了师门,自家并无多少存货。囊中那几份,原要等到炼成宝旗再来取用,以便尽早恢复法力,好去追回事物。如今见你不肯信我,便也只有先供你来取用。”
聂冲才不管他如何心疼,得知灵药所在之后,便使动擒拿印一把将李长庚肉身之上的腰囊捞了过来。俄而打开一看,就见囊中存着四支品相一般的天龙香,另有几个不知究竟的瓶瓶罐罐在。
李长庚这时出言指点:“蜈蚣便是天龙香,以心火点燃,嗅其异香,自见神效。若非食香时会有片刻失神,而我炼化龙魂又最忌中断,这时自也取来用了。”
正说着,他却见聂冲已引燃了一支天龙香,鼻窍发力一吸,身子立如醉酒一般摇晃了起来。此举将他气得不轻,当即高声骂道:“你这混蛋!眼下犹有余力,如何就敢浪费我一支宝香!”
聂冲被这一声喝骂惊醒,却也不曾恼怒,只笑道:“未知其详,我怎能放心得下?长老也要体谅体谅我这见识短浅的后辈才是。”
“你……”李长庚虽恨不能动手撕了他,终因处境所限,不甘地将这怒火压了下去。
许是所食之香品相太差,聂冲这次并未像当初在龙蜈镇时那般收获到神通传承。但神魂受此一补,却又凝练了许多,施展地狱之门时燃掉的一团心念也又化生了出来。
自做一番回味,他心中暗爽:“好香!诚是养神的奇宝。以其主人气急败坏的神情来佐服,就更妙不可言。我便再卖力演一演戏,定要赶在万法入灭旗炼成之前将天龙香用光。”
抱着这一打算,才过半个时辰,聂冲便又取出一根天龙香来。
李长庚瞧在眼里,心中一痛,忍不住嚷道:“照你这般用法,剩下的宝香又能坚持到几时?给我留些存粮,你还是去杀生害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