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家言:龙气出万民,附于帝王之身,成其威仪。
聂冲曾经师门典籍中读到过这一论述,原以为这龙气与香火愿力本质无二。直到此刻玉匣破碎、龙魂脱出,他才真正见得厉害,乃知龙气中蕴含着从远古先民到当世子孙披荆斩棘、战天斗地、挣扎求存的顽强意志,可谓是人道沧桑的显化。
“厉害……厉害……若非我已借助脱劫鬼仙的雷劫体悟启发了自性灵光,使得真灵常明不晦,只怕甫一接触,神智就要被这龙气中所蕴含的人道意志所冲散;饶是如此,我一身法力也被压得难以运转,龙气梏锁之下,神魂都无法出窍。”
心中感叹了一阵,他转而又想:“难怪不曾听说哪位天子是死在仙流之手。灵感越是敏锐,受这人道意志的冲击也会更强。真要对在世天子出手,惹得龙气反噬,便是成就了长生道果,怕也吃不消吧?转是世俗中人,同在人道之列,弑君夺位也自无妨。”
便在这时,他见那李长庚的烈火阴神忽然转化为人身样貌,同样出言叹道:“不过是个尊位已失的亡|国之君,居然还有如此浑厚的龙气傍身!若非这崇祯亡魂蒙昧,不能主持龙气变化,哪怕贫道已然渡过一次雷劫,这时定也吃不消攻伐。”
说着,阴神一散,化作一方火焰大鼎,将模糊不清的龙魂关锁镇压了起来,随后传念叮嘱:“龙气拖累之下,贫道一身法力十成中只能动用五成。此刻要以心火先将龙魂上的咒锁炼化分割,少说也得耗五六个时辰。你且在一旁养神蓄力,一边为我护法。只等咒锁脱落,便分一团心念出来承托。”
聂冲闻言点了点,暗中却借李长庚将龙魂镇压之机,分神去沟通寄托在屠神斩仙剑丸中的一团分念。
此刻屠神斩仙剑丸已展开了九阴屠神的变化,正以九团剑轮结阵,将炼妖壶困在当中,隔绝了内外感应。
因怕李长庚查知方位,聂冲原本不敢轻易去炼化这法器中的法力烙印,只想等着此人远离之后再来动作。然而眼下李长老正全力以赴地祭炼咒锁龙魂,即便察觉自家法器遭人炼化,当也无暇分身,这就令他没了顾忌,当下收了剑阵,分念附剑丸之上,沿着壶口钻进了法器之中。
这炼妖壶里别有洞天,聂冲一入其中,就见到一片里许方圆的天地,下方陈设着一座略有残破的十七重法阵,粗一估算所用道韵符纹不下百万之数。法阵中央,则有一道人形虚影盘坐不动,看轮廓正是丹房长老李道人。
以聂冲的见识,自能就认出那身影乃是李道人常年祭炼法器而留下的烙印,只要将之打灭,这法器也就算易主了;且那李道人正忙于炼化咒锁龙魂,即便查知异常,也无法分出法力加持这边,这事做起来该不会太难。
只是眼前这法阵着实令他惊奇。
依照聂冲所知的炼器法门,只要将法器中的符纹法阵祭炼到第十八重,便能使其道韵圆满、灵性归一,孕化出器灵一类事物,就此成就一件法宝。
他曾经所用的九阴白骨锤,因是少人祭炼,只有三重天的品次,一应威能全赖材质不凡;屠神斩仙剑与混洞归墟剑,更因初成不久,品次都没祭炼上去,晋升法宝之日尚还遥遥无期。
而眼前这炼妖壶的法阵品次居然已有十七重天,距离道韵圆满、灵性归一的层次只有一步之遥,直让他不由想道:“瞧这壶中法阵有着残损,莫非曾是一件法宝,生生被人打破灵性跌落了层次?”
再往那法力烙印所化的身影望了一眼,聂冲暗道侥幸:“我抢夺炼妖壶时,这件法器并未躁动反抗,显然李长庚尚未能以法力完全渗入这壶中法阵。想来是修为不到,要祭炼这品次极高的法器尚嫌力有不足?亏是如此,否则也不需他动念加持,只凭炼妖壶以灵性自发反抗,怕就能将我这初成不久的屠神斩仙剑丸毁去。”
定了定心神,他放出一道剑气试探,就见乌光一闪,落到了法阵中的身影之上。便在那身影被打得摇摇晃晃将要跌落的瞬间,最顶端的一层法阵却发散出蒙蒙清光,顿时其重新稳住了身形。
“看情形,李长庚才只渗透了一重法阵?”
聂冲正疑惑着,肉身就听到一声哀嚎,却是那李长庚感应到了自家留在法器中的烙印正被旁人攻打炼化。
许是太过紧张这件法器,这李道人阴神所化的火鼎一阵摇晃,险就被里面的龙魂冲破镇压逃脱出来。好在他也知晓炼化龙魂之事不能半途而废,这时强自压住心头焦虑,向聂冲传念道:“贼人显然不守规矩,这时已开始炼化我的宝壶,且他就在十里开外处。以贫道的感应,此人用不上一个时辰便能将我法力烙印破去。如今别无他法,只有尽快将万法入灭旗练成,我才有把握循着气息追上那人讨回失物。你且退去谷口,免受法力殃及。”
聂冲闻言自是不会多话,当下起身往外行去,一边留意着场中变化。直到停在谷口,他才见那大鼎火光渐盛,先自由赤转青,再由青色转白,周遭土石不耐烧灼,转眼就被烤得焦糊成粉,酿出滚滚浓烟。
身在谷口,聂冲犹觉热浪扑面,不久后就连身上衣袍都要枯缩破碎。见此情形,他忙以长发结茧,将周身包裹严实,一边更在心中赞叹:“这就是渡劫阴神的全盛之威啊……当初那位脱劫鬼仙若也全盛无伤,我又如何能活到今日?”
又自看了片刻,他才收敛心念,转去催动屠神斩仙剑丸继续消磨李长庚留在炼妖壶中的法力烙印。
因知法器主人难施变化,聂冲这一次放开了顾忌,使出九道剑轮围绞攻杀,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就已令壶中法阵光华暗淡,宝壶主人的法力烙印也自模糊将散。
山谷中,李长庚有着感应,直急得将火鼎变化催发到了极致,若非周遭有混洞归墟剑演化的一条冥河掩盖,百里之外当都能窥见火光。
见他如此不计消耗地运转法力,聂冲心中便又生出想法:“此番抢夺炼妖壶,却被李长庚记下了屠神斩仙剑丸的气息,若再将那丸神剑拿出示于人,戏码便要穿帮。以我如今在道业上的积累,日后自有把握赚个真传弟子的出身,那时他便将此事告上师门,我在老祖面前也底气分辩;就怕他不求旁人,自来记恨纠缠。真到那时,他有着龙气炼制万法入灭旗在手,对我来说就是一件头疼的事情。不若趁他虚疲之际,连带万法入灭旗一并夺取过来。”
心中推演了一阵,聂冲自觉颇有几分成算,暗道:“因这炼妖壶的关隘,我俩注定无法和睦相处,只为道业打算,也就别怪我会剑指同门了。到时他若还觉着郁愤难舒,不如想想当初为何迫害|精怪,埋下这桩因果。这正是福祸无常,各须担当。”随即赶在壶中法力烙印将要破灭前停下了攻伐,转又驾驭剑丸遁出壶外,展开九阴屠神剑阵隔绝了内外感应,只等李长庚快要练成万法入灭旗时再作最后一击。
李长庚不知已遭同门小辈算计,这时感应到对方停手,却自生出侥幸之念,“兴许对方有着急事,一时顾不得再去炼化我的宝壶了?”此念一生,运转起法力来便更加地不计本钱。
聂冲瞧见火鼎又曾一分威势,忍不住问道:“李长老,如此消耗之下,你便能早上几个时辰将万法入灭旗炼成,又怎有余力去追讨自家的失物?”
李长庚文闻言传念:“无需担心。贫道长于炼药制器,一旦宝旗制成,自有手段补全自身损耗。你只需管好自家,到时接稳咒锁。若使其挣扎回转,可就要毁了我一场辛苦。”
“如此就好。到时不必担心长老安慰,我也就自去游历了。”
口中应付一句之后,聂冲便在心中想道:“我已见过龙气的厉害,想来同样依附在崇祯亡魂之上咒锁亦不寻常。李长庚要我到时分出心念托举咒锁,当中未必就没有凶险在。此前若十八地狱赎业神通修成,过后自能增添一重保障。”
十八地狱赎业神通善能化用诸般罪业。以他想来,那龙魂之上的咒锁该也是罪业的一种,乃因人皇护持子民不利而生,当能为修炼此法所用;故而早就打算在咒锁脱落之前做完入门功课。
如今身边无事,聂冲自然不会虚耗光阴,当下凝神聚念,转在心中参研起了《十八地狱赎业图》。
以他如今的修为,要将此法修炼入门倒也不难,依着图录所示沉心观想,用不多久就观想出了第一重“拔舌地狱”的雏形,“轰隆”一声落在心景中的冥河之上。
依着经文所讲,这一重地狱能循罪业感应封禁挑拨离间、谣言诽谤之辈,使其尝受拔舌之苦。细细观来,地狱中的景象一如图录所显,乃是一方弥漫着森森碧火的天地;当中更有重重鬼影,形象俱都阴狠冷酷,手中或执绳索、或拿铁钳,令人望之心寒。
不旋踵,第二层“剪刀地狱”也自结成,轰然落在拔舌地狱旁边,自有通道勾连。随后便是铁树地狱、孽镜地狱、蒸笼地狱、铜柱地狱、刀山地狱、冰轮地狱、油锅地狱、牛坑地狱、石压地狱、舂臼地狱、血池地狱、枉死地狱、凌迟地狱、火山地狱、石磨地狱、刀锯地狱。
十八重地狱一一在列后,彼此勾连旋转了起来,不久缩成一颗更迭着地狱景象的圆球,“嗖”的一声飞落到了老树真种外围的归墟漩涡边沿。
聂冲这时睁开眼来,双眸中除却老树真种带来的凶光,又添了重重地狱景象流转,形貌更近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