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正伸手接过讯符,对照气息一作感应,顿知是这讯符是从何而来,当下不由皱起眉头,“风月道人不积阴德,惯行采补之道,与我几无交情可言,为何发符传信?”
俄而读罢符信,他玩味一笑,自道:“那位聂道友不愧是仙门大派出身,来路上居然顺手斩杀了两人,更将修为与我相若的风月道人打成重伤。如今风月那厮怕还不知聂道友来六横山的目的,居然托请我来探查他的根脚。这倒有趣了。”
海外散修泛指身在海外又无师门可依的修士。因着势单力孤,这些人惯爱结交道友,以备在落难是引为援奥。
只是生灵万种、道路千条,并非处境相类就都能成为至交。就如这风月道人与法正道人两个,仅在一些论道法会上见过几次,彼此交换过传书信物,算是点头之交。
依法正的本意,这一道讯符原就该装作没有接到;可转又想起风月道人交游广阔,传闻中度量又不高,一旦因此惹其生怨,日后怕会引来劫难加身。
犹豫了一阵,他终是做出决断:“我当初便吃亏在耿直方正,以至被人逼出师门做了散修。都已落得这般下场,再不多为自家打算,怕就真是自寻死路了。那聂冲说到底也不过是好友的好友,实则与我并无交情,既然是他闯下的祸事,没道理让海外仙邻迁恨到我的身上来;且他出身大派,神通不浅,料也不惧风月那厮的报复。”
如此想着,他便取过风月道人的一点气息附在一道讯符之上,将聂冲的名号与师门讲述一遍,扬手放飞了去,旋即架起烟云法器,转往西方求药。
聂冲若知晓自家就这般被卖了,即便不怕后果,对那法正却也绝不会再有什么好感,说不定一怒之下就催剑将其杀了了事。
彼视我为陌路,我视彼为草芥;尔欲谋我一指,我必先取尔头。
世俗也好,仙流也罢,都自有着江湖,也都一般地残酷。
可眼下聂冲尚在海上赶路,自不知那两个海外散修的交流。只因出海一遭斩杀了几个仇家,又已完成了燕赤霞的托付,他的心情格外地好,一路也不耽搁,鼓催剑气疾行,天将放亮时终于赶回了天童山下。
待到神魂寻得肉|身归窍,聂冲便从大树上走了下来,先自赶往祝氏医馆的方向,要给燕赤霞送上气血丹后。
不料到得近前后,他却闻得内中有着叫骂声,随即分出心念一探,见是郎中祝觉正与一个手持竹棍的劲装青年争吵着,且这两人所处之地正在燕赤霞病榻旁边。
“天都还没亮,却在闹什么风波!”聂冲心中不悦,径自走到门前一推,发现是从里面拴了住。因是关乎重伤在身的燕赤霞,他也不耐烦叩门,直接催动剑丸将整扇门都斩得碎了,随即快步走到后堂,向那神情惊愕的祝郎中质问道:“我这兄长的伤势,祝大夫自应知晓,如何就敢引人在他榻前吵闹?”
“对不住对不住,还请息怒才是。”那祝郎中自知理亏,忙先施礼赔罪,而后解说道:“先前令兄自觉痛疼得厉害,我便给他服了一剂‘酸枣散’。此方专能使人忘痛入眠,如今他睡得正香,倒不怕被人声吵到。”
聂冲自已见过燕赤霞的睡态,听到郎中的解释,心中怒气便也消散了些。
这时那劲装青年却插口道:“祝兄,正好这病人的兄弟也来了,你总不会再推说要照料病患、分身不暇了吧?这便同我往‘湖心亭’走一趟的好;真若惹急了仝公子火急起来,你怎生受得起?”
他旋又看向聂冲,很是不满地说道:“沿湖直到山下,医馆不知有多少间,你们偏偏搅扰祝郎中,想是来自外地,不知令谕?劝你赶紧将兄长抬走,明日若再因他误事,便也不用再看病,直接送你们两口棺材。”
“嘶……”
聂冲闻言恨得牙根发痒,先自吸了一口寒气镇住,才出言讥道:“瞧你拿根竹棒,生似乞丐帮里出身,不去善堂念唱莲花落,却跑来爷爷面前说什么令谕?你那公子主子莫非已登基称帝了?”
那人听得这话,心头怒火上窜,猛地屈指成爪朝着聂冲颈间捉去。
聂冲有心给他一记恨的,木剑后发先至,就听“啪”的一声响,那人五指骨结却都被砸得碎了;余力传到身上,又令他斜飞而出,重重一声撞在墙上,五脏六腑俱受震荡,来不及呼痛就已晕死过去。
两人动手极快,那祝郎中始料不及,待要出言劝解时,就见劲装青年已然落败倒地。待他上前一探,发现此人气息微弱,伤情似还要比燕赤霞更重一些,当即苦叹一声,对聂冲说道:“小兄弟动手何急?这下可闯了祸事!”
聂冲闻言一笑,不去搭这话茬,先自致歉道:“先前不知大夫是因我兄长的缘故才与这人争吵,一时莽撞便误会了您,还望不要见怪才好。”
“我倒无妨,遭人误会又不会丢一块肉去,”口中说着,祝郎中一指倒地之人,“只是你打伤了他,后果怕要不妙。此人乃是东钱湖霸主小白龙仝子奋的心腹手下。那仝子奋原是附近乡间一介纨绔,不知从哪里习得一身邪术,去年来到东钱湖插旗聚义,头一场大战就手刃了三路水匪的当家人。如今东钱湖到天童山一线的恶霸,多半都要听他使唤。这些人一旦发动起来,纵使你三头六臂武艺通天又如何能挡?更何况你还有个伤病在身的兄长拖累着。”
“童子粪?”聂冲失笑,“合该埋去地里添肥。”
祝郎中见他不经意间显露杀性,却被吓得一凛,心道:“早瞧这两兄弟不似良善来路,不想杀性恁重,尚未见过姓仝的一面,就已想着要去杀人了。”
聂冲这时走到榻前,俯下身子往燕赤霞口中塞了一枚气血丹进去,边道:“祝大夫,你且放心,此事首尾我自会处置干净。只是这会有着好奇,不知那童子粪是因何事索你?要瞧病么?”
“这……”
闻听问话,祝觉面生羞愤之情,几次张口却又都闭了上。
聂冲常有一团心念在外观照,这时不用回头也能查知真切,当下疑道:“男儿丈夫却有何事不能直言?莫非……”
想到一桩可能,他便以心念细作打量,就见这祝郎中果然生得儒雅端正,尤其是外露的皮肉上难见一丝细纹,女儿家见了怕也要羡妒非常。
聂冲复又看向燕赤霞,心道:“若是换成燕兄你在这里做郎中,那童子粪该就不会粘上来了。”
要说这气血丹也真个不凡,燕赤霞昏沉中|将之服下,一身气血运转立时就加快了倍余,只过了几个,原本灰靡的面孔上就又重见了血色。
祝觉痴爱医术,见得这般变化,一时忘了其他,凑过头看了一阵,问道:“你给他服了什么?”
聂冲直言道:“是一味吊命的丹药。”
祝觉探手摸了摸燕赤霞的额头,又摆开他的嘴巴嗅了嗅,自觉一阵甜腥血气冲鼻入脑,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这郎中眼睛一亮,赞道:“促活气血,性烈而不热,真是一味神丹!”转又牵住聂冲的手腕,追问道:“不知如何制法?”
“这丹药是我一位朋友所制,三日之后他会另携良药来此,到时你自去向他求教就好。”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来,聂冲转往-外走,“兄长还要拜托祝大夫照看,我先去除了那姓仝的祸端,有还医馆一个清净。”
为使郎中安心,他刻意显露手段,先以擒拿印将那劲装青年遥遥捞起,又自使动束气成梯的手段,每迈出一步身子便拔高一分。
祝郎中见得聂冲带着一人步空而去,顿惊得目瞪口呆。直到对方不见了踪影,他才回过神来,激动地攥紧了双手,“竟是仙流中人!”他旋又看向燕赤霞,“这位却该也是仙家……”
聂冲出门不远,留在身外的一团分念却将医馆里的变化俱都照映心中。待见得祝郎中念念叨叨地要去取来醒神药将燕赤霞唤醒叙话,他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道:“这郎中已有了入道成仙的长生野望,燕兄怕要再添一处头疼病了。”
这时遭擒拿因印摄在身后的劲装青年出声呻吟,似乎就要转醒。聂冲眉头一皱,将其挪移到身前,使动摄魂印戳中眉心,顿将神魂收作食粮进补。
“逞凶欺人倒还罢了,为虎作伥却算什么男儿?留你在世上,不知会给多少温良之人添堵,还是死了干净。”
伸手这神散身僵的尸体推倒在地,聂冲举步走向不远处的一道溪流,借着清水洗整一番,便往心念照见的一间茶棚找了过去。
不久到得地头,就见棚子里的座位上已零星坐了几个客人,各自用着糖水、蒸糕一类的早点。
打从昨日晌午起,聂冲就没再进食过,见得此景,愈发觉得饥饿,当下拣个空位坐下,出声招呼摊主:“先来碗糖水解渴,蒸糕切上半斤。”边自又解下腰间的葫芦,拔出塞子看了看便放到桌边,“若有酒水的话,不拘好坏,先给我兑满这葫芦。”
“好嘞。”摊主手脚利索,口中应了一声便将饮食送上。转而要取葫芦,却有一只长手从旁边的伸来,先他一步将葫芦捞了去。
聂冲不料有这变故,皱眉拨开错愕中的摊主,就见一个扎着小髻的灰袍老道正嘬着葫芦饮着内中所剩不多的火磷酒。
感应到物主的目光,那老道笑嘻嘻地对看了过来,砸吧砸吧嘴,赞道:“这酒炮制得着实不赖,只可惜所剩不多,喝得不够痛快。”用袖子擦了擦留在葫芦口上的涎水,他作势将葫芦递换给聂冲,“瞧着小哥儿神气充沛,当也是有修为在身的?老道也不白喝你这酒,回头来湖畔老龙庙,我来指点指点你的修行,权当是场回报。”
瞧着葫芦上的痕迹,聂冲耳根一阵抽搐,冷声自语道:“世间怎就恁多厌人的货色,依仗着有些本事,倒把戏弄当做恩舍。”
PS:昨天的更新预告真的很对不住大伙,还望见谅哈。以后不预告了,潜水补做稿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