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魂出游全靠心念法力推动,修为不到时原本不宜裹挟外物,以免受其拖累劳损法力。但屠神斩仙剑丸本并非凡物,本质可虚可实,又因是聂冲亲自练成,彼此法力能够互通,不仅不添负担,反而成了助力。
及至到了海上,不虞惊世骇俗,他便将神魂投入剑丸之中,化身一道如虹剑气破空穿行。如此一来,遁速立又翻升数倍,直如星驰电走,声威好不骇人。
一忽路过一处平静的海域,聂冲神魂照见自家留在海水中的剑气倒影,心中忽发奇想:“神魂御剑中的人剑合一之术,如同以剑丸为躯壳,既能散化为剑气穿行,何不试试将剑丸拟化为人身模样。”
此念一发,他便停下赶路,浩荡剑气陡然缩成一颗滴溜溜乱转的乌丸。旋即依照心意引导,显化成了人身模样,五官形貌与他肉|身一般无二,只是色泽乌黑,间杂白光,观之不类生人。
举手抬足试演一番,聂冲只觉心念到处无不如意;复又试着以此形象飞遁,却发现同样法力消耗之下,速度比先前下降了好大一截。
“如此变化,等同是将剑丸当做一尊外道法相来穿戴,使我神魂不必依附生灵,也能现身显圣。至于遁速上的不足,倒也不算什么,真要赶路时,化身剑气就好。”
对于这桩妙用,聂冲分外满意,索性就以这法相步虚而行,一边思索道:“这一丸神剑中的法阵,乃由东瀛鬼神一身香火法力与本门九个阴魂道兵的法力聚合结造。因是炼剑之材彼此修为相当,剑丸每发出一道剑气,威能足可匹敌阴神一击,力道当在五千斤上下。真要对上了成就阴神的修士,凭着剑丸中的法力积累,也能将他消磨死四五回。
“只等我伤势恢复之后,常以心念祭炼,补全此前重铸神魂时汲取的食粮,这剑丸的法力总量还能够翻升一倍。况且剑胆炼入其中,剑丸又增添了一路九阴屠神法阵的变化,更能在虚实间转化,日后凭这神剑行道,只需谨慎小心,遇到未渡雷劫的修士却都不怕会遭毒手了。”
法相赶路自也不慢,聂冲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已遁出了十余里。等到他回过神来,再去关注外间景象,只见得皓月映照下海天之间空旷无一物,不禁被勾生出天地无垠而人如浮游之叹,自忖道:“世人流于光阴,就如游鱼取食大海,终不免要被大浪淘尽。”
“我辈修行中人,求的是跳出苦海登临彼岸,超脱光阴之上,证见长生自在。只是这条道路,不单要斩落自身枷锁,还要与众人相争舟楫托身。待到舟楫齐备,又得奋力争渡,先自夺取续命食粮。争渡,争渡……面对如此多的内外劫数,只怕一日不得长生,就一日无法安心领略仙路风光……”
聂冲心念道途艰难,傍身法器亦在这时震颤回应。他察觉异样,便散去外道法相,使法相重又聚为剑丸,转用神魂裹住,心想:“我虽已洞悉凡间剑术一应奥妙,但御使仙家飞剑的手段却还嫌粗糙,从黄泉童子那里挖来的许多神妙剑法,也因修为不济无力施展。如此就可惜了这一丸与我心念相通的神剑,只能凭借法阵推演自生变化,却得不到多少来自于我的指引加持。”
旋又想起了与脱劫鬼仙斗法时的作为,他心中灵光一闪,“日间我借着真灵散碎时的体悟,使出了‘汇聚过往,成就当下,求见未来’的一剑,恰合神部道术妙要,一举将剑气中的剑意推举到了巅峰。奈何那老鬼躲避及时,藏身陶壶之中,终使这一剑演化半途就告中断。方才思及道途艰难,要在万舸争渡的局面中脱颖而出——这‘争渡’二字,岂不正是对我那未成之剑的总结?”
自觉心痒难耐,聂冲当即停止赶路,定身聚慧心中凝思:“生平故我,无论前世今生,所作所为无非都是在求活、求真、求自在。”
应着所想,一团心念法力灌注屠神斩仙剑丸真之中,使其化作一道剑气定在身前,内中演化出他生平各个阶段的自身影像。
“求活不易,求真艰难,求自在更近痴心妄谈。怎奈中毒已深,积念成执,故以杀心、道力为凭,屹立当下,求见未来。”
到这时,他留在剑气中的影像,不论前世今生,亦不分年序长幼,俱都依着舍神剑的法门做起了观想。下一刻,众多身影纷纷化作利剑,散发出的腾腾杀意直让剑气陡然涨大数倍,展露无匹凶威。
“求见未来……求见未来……想见未来就要斩破劫数,当秉持一个‘狠’字为本,压上当下一切,赌上自身积累。”他复又投入一团心念法力加持剑气,“如此仅仅是昭显蛮勇,更需以‘巧’字为辅,以‘快’为要,如此才有可能在万舸争渡局面中保全自身,抢得先机,证见长生逍遥。”
随着念动,聂冲身前的一道剑气反而收敛了声势,缩成一条细线,只把杀机紧锁当中,不使外泄丝毫。
自觉剑意已推演圆满,他动念一催,这道剑气顿时爆射而出,只一个眨眼的工夫就已闪现百丈之外。时逢群鱼逐月钻出水面,那剑气灵巧地调头落下,瞬息间将当先一只鱼儿的鳞片剃了个精光,却未伤其皮肉分毫。
待要再寻一只鱼来依法施为,聂冲却感到心神疲惫,一个操控不力,剑气中杀意顿时爆散开来,附近出水游鱼受到波及,神魂尽数都被摧灭了去。
随后藉由那屠神斩仙剑丸中的九点真灵引导,失控的剑气化作九团声势骇人的剑轮,先将千百条已死的鱼儿绞成肉泥,继而深入海中宣泄余威。
就听轰声连响,海面生出九团漩涡,最终撞在同一处,掀起十数丈高巨浪。俄而巨浪落下,显出内中所藏的一枚乌黑剑丸,一连几次闪烁,复又回到剑主身前。
见得这一剑的厉害,聂冲自觉欢喜,心道:“此剑以杀心为凭,擅能摧坚拔锐,一瞬百丈又不失灵巧变化,乃是依循着争先证道的法理演化而来,不如就以‘争渡’为名。单以威能而言,同等修为应都不能挡我一剑;便是成就了阴神的修士,只要身处百丈之内,料也来不及招架这一式迅捷、灵巧、凶狠的‘争渡’剑法!以我的修为,法力完满时足能连出四剑而不损根本,日后总算是有了剑术依仗,对人说起出身自冥河剑派,也被不怕被指笑飞剑道术平平了。”
因是神魂创伤未愈,此番试演剑法又消耗不小,他便不再急着飞遁,转是将神魂投入剑丸之中,借这法器之助不急不缓地赶起路来。
约莫过了小半时辰,耗费的心力重又补全回来,他才再次脱离剑丸,放出心念往四外探查。
“路上虽有耽搁,可离开东钱湖后,我走了也有七八十里,算来该里六横山不远了。”因是以星月为凭,聂冲自问不曾走错方向,一路都是遁往东南,“我如今的修为,以神魂观照时,只能感应十里范围。这茫茫东海广大无垠,只怕出了丁点偏差就会错过目的,眼下却该多做探查。”于是放出两团心念,分作左右两边,各自游出十里之外巡海扫视了起来。
过不多久他便有了收获,却是察觉一艘大船正在十数里外的海上借风驶动着。
“亏是神魂重铸修为大涨,否则心念还放不出恁远,这时怎能发现海船?呀……”
聂冲正想追赶上去向船上的人打听六横山的方位,化作阴风流转的一团分念却照见三个熟人栖身船上。这一发现直令他惊喜不已,“这不是桃三娘、周举和少阳子?原还气恼这三个王八蛋险就将我坑死,破劫后也不知该去何处寻仇;没想到他们气运耗尽衰神罩顶,乘船出海正撞怀中!”
因见桃三娘正在船上伺候着周举、少阳子与另一个高坐主位的白面道士饮酒,聂冲未敢轻举妄动。当下只将心念收回,神魂遁入剑丸之中,接着潜入海中,循着行船的方位追了上去。
用不多久,剑丸来到大船下。聂冲也不登船,沉下心来细细感应。
这时在舱室之中,那周举却正对主位上的白面道士说着:“也不羞与真人讲,我们这一次败得实在太惨。少阳道兄被毁两件法器,又丢了一条胳膊;而我若不是舍出了一件保命的倚仗,当时怕就应劫身死了去……”
“翻来覆去地说这车轱辘话,你是真喝醉了,还是信不过我?”那白面道士一拍桌案,“早说过将三娘给我,再为我效力十年,我便会相助你俩报此大仇。凭我风月真人在外海散修中的名头,还会诳言相欺不成!”
少阳子因失了一臂,心中仇恨最重,闻听这话,忍不住问道:“若是心存疑虑,我俩也不会发讯求上真人。只是此恨入骨,不知报仇之事还要忍耐多久?”
“实也用不了多久。”白面无须的风月道人自将桃三娘揽进怀中,一边享受着温香软肉带来的妙趣,一边说道:“这些年来我行游海外列岛,御蛮女近千,采元阴进补,一颗丹胎已将圆满。等回了岛上继续闭关打磨个一年半载,我所修的‘长春老阳功’当就能更进一步。到时金丹成就,再邀上几位同道好友,去相助你俩报还大仇还不是易如反掌?”
聂冲在船下闻听这话,顿时松了口气,自道:“张口自称真人,我还道他已证见了长生道果,好悬调头就走;不想连金丹都没结成!听言语,这号作风月的道人该也是个行道走偏的淫|邪之徒,正好一道杀来祭剑,多为世间除个祸害。”
他虽自负新悟得的一式“争渡”剑法非是那四人能挡,可要出手时并未张扬作势,只将法力灌注剑丸之中,悄然飞到了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