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州卫的兵船虽大,但行在海上仍嫌不足。尤其是千户乔逊私离卫所,手中并无桂王朝廷的公文,沿途不敢靠尽岸太近,只能穿在行风浪更大的远海,饶只升了半帆,船身还是摇晃得厉害。
好在聂冲的修为已非从前可比,行功时身子随船摇摆,也能定住心念不乱,不至耽误功课。
这一日,用过乔逊使人送来的鱼羹之后,他便又入定观想了起来。
许是受身外大海牵引,他心景之中的一道冥河也翻腾着巨浪,所漫溢出的蒙蒙精气更胜往日,尽被悬于上方的一颗老树种子汲取了去。
这一道冥河,并非只是心念幻像那般简单,实则是肉|身精气与天地元气结合而成。
生灵有精、气、神三宝,三者相辅相成。其中神魂一物便是靠肉|身精气滋养才能成长壮大。
神部一脉的道法,以肉|身为鼎炉,取其散发的精气为大药,注入神魂之中,修为便能增长。
聂冲观想时,心景中的冥河一成,自身四万八千毛孔便会尽数张开,吸纳天地中的阳和元气,与自身精血气息相合一处,再借助冥河道韵演化为冥河之水,化去对神魂不利的种种杂质,萃其精华补益神魂。
心景中一颗老树种子,却是聂冲的神魂本质显化。自具老树道韵之后,他的神魂对冥河精气的取食速度极快,几乎甫一有精气生成,便立刻汲取一空。此固然是上乘道法的高明处,使得修为增长神速;但久持此法,害处亦有不少,一旦肉|身生成的精气入不敷出,自身精血便会衰竭,寿元也大减。
这等害处,初入道时还不能觉;直到修为渐深,老树种子中的神通法印尽数晋升到一重天的品次,他才感到仅靠自身供养神魂已显后劲不足。故而当初杜祖师提议甫出,他便心生赞同。
“冥河老树本就是靠掠夺外物来成长壮大的。我此番出山,一是要寻找擅能固本培元、壮大自身气血的天才地宝;二就要摄取香火、功德,乃至敌对之人的神魂,作为自身食粮。”
停下观想,聂冲睁开眼来,摇头自语道:“如此看来,我所修道法,当真要学魔头行事。只是为侠、为害,却又要看能否坚定自性不受诱|惑。”
正这般想着,袖中一物传来一道意念,似是在帮他做着决断。
循着感应,聂将那枚吞了老祖心念的老树种子取了出来。
许是宝物自晦之故,这件来历不凡的事物,看上去真就与世间随处可见的苍耳一般无二,只是生得浑圆一些,芒刺也更尖锐,除此别无奇处。
一如往常一般,聂冲放出一团心念,往那种子里钻去。一时只觉自身念头与这种子水乳|交融,仿若另成躯壳,意念一动种子便能随心挪移,神妙更胜以神魂入驻攒心钉时。
然而他自知这树种的奥妙远不止于此,只是限于修为不济,眼下不能尽察。这就如同常人能以神魂操纵肉|身行走坐卧,却不能内照五脏六腑,窥见详尽变化。
“何时能将祖师传法的心念还我?”有些气恼地问了一句,聂冲却又失笑。此物便再神妙,也无神智驻留,只凭自具道韵催生的本能,才似能与人交流。自知奈何不得此物,他便只用法力温养了片刻,以图天长日久之下能与这树种联系更深,随后收了手段,又将其拘进袖中。
这时聂冲感到腰间一热,伸手一招,就有一点白光从束带下面钻了出来,落入掌中之后化作尺许长短一样事物,正是九阴白骨锤。
此物乃由冥河之中沉淀的白骨精华所炼,尾端形如莲花骨朵,锤柄分作九股,前端确却是颗骷髅头。
一件法器的威能,一要看本身材质如何;二要看是以何种道韵符纹铸成的法阵;三则要看是由何人来御使。
这九阴白骨锤的锤身乃是冥河奇珍所铸,材质可谓不凡;内里法阵则是由九个阴魂道兵化合道韵符纹结成的“九阴屠神阵”,亦属长于杀戮的仙阵,且已晋入第三重天的品次。以聂冲如今的法力,卖力催动这件法器,足能发出五千斤上下的力道,几乎等同阴神境界的全力一击。
“若有修为低下之辈,吃实了九阴白骨锤的一击,肉身必然成泥,神魂也要被这法器拘摄炼化,作为晋升法阵品次的食粮。”
伸手抚过锤身,聂冲渡入一道心念法力进去滋养着器灵,一边又想:“我如今已有了出窍圆满的成就,修为未能更进一步之前,一道心念法力能爆发出千斤力道已是极限;然而得这法器之助,一击之力却有着数倍的翻升。由此可见外物的重要,防身渡厄缺少不得。也就是冥河剑派家底厚实,如这九阴白骨锤,内门弟子竟没人愿要;换成是小门小户的弟子,只怕还求之不得。”
聂冲连阴神都还没成,修为比曲真人相差极远,无法以法力支撑器灵显形,故而阴九等阴魂道兵也只能屈藏法器之中不得现世。好在他修的是神部道法,法力本就是心念所化,平素祭炼法器之时,也能以意念同器灵交流。
眼下就是如此,他一边往九阴白骨锤中渡着法力,一边沟通阴九等人,想要向他们求问一些行道的经验。然而这时却忽有敲门声响起。
聂冲心念一动,九阴白骨锤化作核桃大小,被他扣在了掌中,旋即张口道:“贫道无事,乔千户自管进来。”
自从借助老树神通,得了心念分化的手段,他便常将一念悬在身外。这便如释教佛门中人所讲的“开天眼”,方圆里许范围,不分上下前后,一丝一毫俱都照映心中。
眼下船舱的大门只是区区一指厚的木板,倒还阻挡不得聂冲的心念,在他刻意探查之下,自能知晓来人是谁。
那乔逊连日来已数次见过聂冲展露神异,这时听他隔门叫破自家名号,丝毫也不觉奇怪,当下推门而入,焦急地说道:“道长,前方海上有着战事,我怕咱这船受了波及,想请您压一压阵脚。”
“哦?就去看看,”聂冲起身,与之一同向外走去,一边问道:“什么人在海上开展?可是海匪么?”
“只因离得尚远,这时还看不清旗号。不过两方俱都有着数条大船,在这东海地界,或许只有倭人与台湾郑家才能具此本钱。”
说着,已上了甲板,聂冲就见许多兵卒正忙于往舷侧的三尊虎蹲炮里填装火药;另有一些人,这时已备好了火铳,正在队官的号令下各自找着战位。
“炮药爆发时,点燃的是石中火。此物亦可损伤神魂,以我如今的修为,真若打斗起来,却不便在这里出窍施术。”
暗中戒备着,聂冲随乔逊走上船楼远眺。只见前方十数里的海面上隐约有着几团黑影相接,并有烟雾发散,显然两方早已交过了火,如今接舷近战。
因是太过遥远,以他的目力也看不清变化,为求万全,便向乔逊建议道:“何不绕行过去?”
乔逊闻言苦笑道:“咱这船只有一大一小两面硬帆,全速开动也不见得能有多快。若是绕个大圈,只怕那边已分出胜负来,咱还未能脱离。如今我只希望交战双方都不会对咱产生敌意;真若有哪艘船打过来,以咱们船上的三门老炮,只怕奈何不得,唯有接舷硬战一途。”言罢,又自我安慰道:“不过咱这船一看就是运兵的,十足是一根硌牙的骨头,并无好处可图,管那两家是来自何处,应都不会分船招惹咱们。”
他正说着,聂冲却皱起眉头,伸手一指:“你看,前边分出了一条船,似乎正往此来?”
乔逊寻着指示望去,就见果是如此,当下呼出一口浊气,对聂冲道:“道长仙家手段,便是我等依仗。过会真要打了起来,烦请藏身船楼之中,运使仙剑助斩登船之敌。”
“同船共渡,我必不吝出力,乔千户放心就是。”聂冲开口应下。
“如此就好,乔某多谢了。”乔逊恭施一礼,便匆匆下了船楼,带着亲兵往甲板上去另作布置。
过了顿饭的工夫,远方那船终于来到前方里许处。聂冲放出一团心念过去,就是船上站满了手持长刀的倭人。船头插旗两面,一书“郑”字,一书“田川”。
“是田川左七卫门!”
乔逊有着千里镜,因为也看清了对方的旗号,这时快步跑上船楼,对聂冲说道:“郑芝龙的正妻乃是东瀛田川家的女儿。他们生出的次子取名田川左七卫门,据说是拜在什么东瀛阴阳法师的门下,学了一身杀生害命的邪术,这两年名头在海上传得很是响亮。”
聂冲正要说话,就觉脑中一阵刺痛,却是自家放出的一团心念法力,被人以法术破了去。他循着感应看去,就见对面船上有个身着粉色樱花袍的青年正抱着一口倭刀冷冷望来。
“田川左七卫门……郑成功的亲兄弟?”恨恨嘀咕了一句,聂冲抽出腰间木剑,并指在剑身上一抹,却是以法力束气开锋,“先以法术观照,未见来船有火炮在。乔千户,你只管开船赶路,对面倭寇若敢阻拦,贫道便做一场杀戮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