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百战军悄然离开潞州,按照军情处规划的路线,一路直奔怀州而去。乃一路广布游骑,沿途为大军清理附近安义军斥候,控制道路。如果说大军是核心点,游骑就是围绕核心点组成的网。
大军倍道而行,日驰六十里,不日出了潞州地界,进入泽州。至此,再加速行军,出泽州而入怀州。
当初李从璟令军情处绘制地图时,就不仅仅是泽潞二州,而是还有这怀州!
一路上,卫道一直在苦苦思索,李从璟选择进攻怀州的意图,奈何无论他如何深思,都不得答案:因为这是一个看似矛盾的举动。
怀州不仅比邻泽州,而且与晋国卫州相距不远,卫州在怀州之东;怀州之南,不远处即是黄河,过黄河,西是伪梁西都洛阳,东是伪梁东都开封;而怀州之西,黄河之北,千百里内只有一座伪梁州城,那便是孟州。
卫道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摇头叹息,放弃这个打算,“反正将军也不是真要攻克怀州,想这许多作甚。只是不知将军又是打得什么算盘,真是让人看不懂啊!”
当百战军以雷霆之势,突兀出现在怀州城外时,怀州上下一片惊慌。
在城外大片田地上劳作的百姓,瞧见军容整齐,威视逼人的百战军,起先还以为是他们的刺史领兵回来了,细一看,不对,立即吓得呆在那里,不知所措,少顷,城中鼓声响,这些百姓中不少人立即丢了锄具,撒开脚丫子往城里跑。
号角数声呜咽,城门轰然关闭,吊架被拉起。城头人影攒动,忙成一片。
长龙一般的行军队伍,在城前摆开阵势,一个个豆腐块一般的巨大方阵,依次陈列开。李从璟策马走到最前,在城门前望了城头几眼,一挥马鞭道:“大军扎营,传军情处锐士来答话。”
早有军情处锐士等传,李从璟话音落下没多久,一人上前来,向李从璟行礼:“见过将军!”
李从璟在马上点点头,道:“我且问你,城中守军几许,守将何人,才能如何?”
那军情处锐士道:“因董璋率军前往泽州,城中守军只千五百人,守将董怀德,为董璋族弟,是军中宿将。”
“千五百人?”李从璟呵呵而笑,平心而论,董璋留这么多人看家,已是超出规格,只是千五百人分守四个城门,一个城门不到一个指挥的兵力,这可真是一块油而不腻的肥肉,“下去领赏吧。”
李从璟踏马在城前走了几个来回,再次传令全军:“大军休整半日,明日巳时,全力攻城!”
当卫道听到“全力攻城”四个字的时候,再次意外的怔了怔,“难道将军真要攻占怀州?这是为何?不过,这倒也是未尝不可……”
终究是没忍住好奇,卫道向李从璟请教:“敢问将军,大军为何要攻怀州?”
李从璟沉默了一会儿,道:“李董联军毕竟势大,无论是大战于野,还是强攻潞州,百战军难言稳胜,为今之计,唯有避实就虚,先克防备不严的怀州,迫敌回救,如此我等可收攻守易行之效。”
卫道恍然,点头道:“守城总是要比攻城容易得多,比起野战,伤亡也要小得多,眼下怀州只千余守军,将军这招避实就虚,易攻受之形之策,实在是妙极。不过,若是董璋回援前,我等还未克城,岂不是危矣?”
“天下哪有稳胜不败的仗,哪有不承担风险、不付出就能获得好处的事?”李从璟淡然道,“当今之计,不仅要克怀州,还要速克。如此才能在董璋回援之前,布置城防。”
卫道稍作寻思,突然微笑道:“将军此计虽好,然,除却以怀州拒董璋,只怕将军还另有准备吧?”
李从璟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当日大营扎好,李从璟在大帐召集诸将,“当日在潞州时,尔等为抢首功互不谦让,士气高涨,本使欣慰。而今,董璋老巢就在眼前,其内货真价实,不过千五百守军,明日头阵,谁敢于我去打?”
终将纷纷争先。
“好!”李从璟拍案而起,开始点将,“蒙三、丁茂听令,着尔等率本部将士,明日头阵!”
蒙三丁茂应声出列,抱拳道:“得令!”
李从璟继续道:“彭祖山听令!”
彭祖山出列抱拳,“在!”
“着令你率临时战营两千将士,以两个指挥为单位,在头阵之后,打第二阵、第三阵!”
彭祖山自离开李嗣源到淇门,在百战军一直都是练兵,未曾有机会出战,早已手痒,此时得令,分外激动,“必不让都指挥使失望!”
“李绍城听令,着令你率马军一部,为大军掠阵!”李从璟喝令道。
马军在攻城的时候,一般都是干这事,李绍城业已有心理准备,此时接令,“末将得令!”
“孙二牛听令!”李从璟又看向一位将领,“着令你带斥候都将士,分散各要道,但有梁军游骑,悉数杀之;另派遣一部远赴孟州,监视其驻军动向!”
孙二牛抱拳道:“得令!”
“军情处锐士,自去执行既定任务!”李从璟最后道:“攻克怀州,拿下真正的首胜!”
当日夜,大军早歇。翌日辰时,大军用饭,巳时,大军开出营门,于怀州城外列阵。除却大军主攻之东门,南北各门外皆驻一个指挥,列阵以待,随时准备配合进攻。围三阙一,西门放开,以供怀州守军弃城逃窜,免得其殊死抵抗。
大军阵势摆开,枪戈如林,旌旗横飞,棚车如虎,方阵似豹,各类攻城器械排列其间,高如巨人,俯瞰苍生。李从璟踏上楼车,但见脚下大军威如蛟龙,自有一股震天撼地的豪气,观一眼怀州城头,鸦雀无声,随即拔出横刀,昂扬下令:“各部就位,投石车,击!”
随着他一声令下,令旗挥舞猎猎作响,号角声拔地而起震荡低空,沉闷而悠远的投石车甩臂声,几百斤的巨石升入高空,跃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如天降陨石一般砸落城头。
近三十架投石车,集中攻击一面城墙,其势若珍珠落玉盘,若大风卷珠帘。密集的巨石雨下,轰鸣声震耳欲聋,碎开的石屑好比天女散花。
不比当初率千余人攻淇门,条件艰苦,器械匮乏,打得捉襟见肘,而今,为此战李从璟准备数月,兵足将精,攻城器械的阵容堪称豪华,打得就是一场不要钱的战争。
当发动一场战争的始作俑者,有实力有心思打定不要钱的主意时,战争烈度绝对超乎想象。李从璟钱不多,但他孤掷一注。
一个时辰之内,六七百块巨石飞入高空,落入城头的,少说也过了百,直到传令官禀报李从璟,这回一次性准备的巨石已经快要打完,投石车在高强度的工作状态下,已经出现损坏时,李从璟尚有些意犹未尽。
怀州城头,已经颇为破烂,它就像一个静坐的女子,已是衣衫褴褛,只待猛士冲上去将其推倒。
李从璟自然是要将其推倒的,他大声喝令:“传令蒙三、丁茂,攻城!”
投石车的石弹并非不能防御,只看怀州城头亮起的巨大篷布就知道,但其准备明显不足,篷布拿出的不仅晚,而且也太少了些,基本于事无补。
在怀州城东门外的百战军,本就是一个大阵,而这时,大阵中的两个小方阵,脱离了本体,如人之双手,握拳击出。两个方阵出离大阵之后,扩散开来,他们推着底部有四轮厢车的云梯,高过城墙的巢车,长达数丈数十丈的折叠壕桥,逼近了壕沟。
壕沟在投石车轰击城墙的时候,就已经被百战军填得差不多,这时,顶着一面盾牌,跟在巢车后面的蒙三,一边让旗官挥动令旗,一边扯着嗓子大喊:“把填壕车推下去!”
怀州城头上射下一波又一波箭雨,蒙三等人冒雨前行,在另一边,丁茂大声吼道:“弓箭手,掩护!搭豪桥!”
巢车上的弓箭手,利用高度优势,俯射城头,效果明显,很快便压制住了城墙上的弓箭手。但有巢车攻击面覆盖不到的地方,梁军箭雨依然不曾停歇。
填壕车被推进壕沟,将士们踩在平面车顶上奔驰而过,而云梯车和巢车前的壕沟,则需要架设壕桥,保证平坦度,巢车和云梯车才能碾过去。
地面上盾牌后的弓箭手抬头仰射城头,掩护搭桥。
城头上射下火箭来,但设在包有牛皮被水浸过的壕桥上、巢车上,一时根本起不了作用,但射在军士身上,则会塑造一个火人。
“碰、碰”两声响,云梯车靠在了城墙上,这种云梯因为底部是厢车,无需架设,靠上墙就稳定在那里,墙头的叉杆也抵不动,浑身裹了几层铁甲,武装到牙齿的蒙三,立即攀着云梯往上爬。
巢车撞在城墙上时,上面的弓箭手已经能看清梁军的面孔,他们奋力放箭,而另有军士将木板铁链放下,那一块长方形的巨大木板,缓缓降落,就要靠上城头,届时巢车上的百战军,直接就能跑到怀州城墙上去。
“直娘贼,是汉子的跟老子冲上去!”丁茂带着一群浑身裹甲,带兜鍪护面的军士,从巢车上跃上木板,就要往城头上冲!
怀州城墙上奔过来一群梁军,为首将领着细鳞甲,身材高大,他们手持板斧,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对着要靠上来的木板就砍下去,有使铜锤的梁军,几下下去,那木板就要碎裂!
丁茂不甘就此受阻,大叫着让弓箭手放箭压制对面,自己顺着木板带人往下滑,手中长戈连刺直刺,要护得木板顺利架上城头。
惨叫声不绝于耳,这一角的弓箭手互相伤亡不小,那梁将一面迎击,竟然带着他身旁的梁军用肩膀顶住木板,要掀翻它。
雷石滚木不停在身边落下,还有铁箭,如蚊子一般烦人,蒙三再次爬上云梯,叼着刀往上冲。他方才被箭雨逼下来,这会儿招呼近旁弓箭手压制住城头,就又带人往上冲,他身上已经插了几枝箭,但都只是挂在甲胄上,最多破了皮肉,没入骨。
蒙三眼角撇到丁茂已经快要上墙,正和一个梁军骁将鏖战,他不甘落于人后,对身后的人吼道:“娘希匹的,要是让丁茂那厮抢在前面蹬城,你们回去都给我洗马桶!”说着,拼命往上爬。
城脚有几个藏兵洞,这时冲出几股悍不畏死的梁军来,从不同地方杀入百战军阵中,其中有一股十分彪悍,为首几人端得是不要命,一时竟然突入百战军中十几步,杀伤不少军士,无人能挡。
蒙三大怒,骂了一句娘,大吼道:“赵都头,给老子撕碎他娘的!”
百战军中冲出一员小将,答应一声,带几十人迎上去,终于遏制了这群梁军猛攻之势。
李从璟在楼车上远观,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这帮梁军颇为敢战,让人意想不到。一些个都头队正,颇为卖命,也不知董怀德用了什么招,让他们这么殊死守城。
但百战军气势如虹,占尽上风,却是大势。
李从璟忽然回头,对传令兵道:“给扼守道路口的孙二牛传令,但有怀州突围出去给董璋报信的人,适当放两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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