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子,睡了吗?”
深更半夜,吴超才下班,走出文旅局,声音带着疲惫和兴奋。
帅靖川目光紧盯着桌上的那幅手稿图,敷衍着回复了一条微信消息。
“没睡呢!忙着呢!你在哪?”
“刚下班!有空吗?出去喝一杯?”
“你嘱咐的工作,还问我有空吗?”
“哇!效率这么高?这就开始了?”
“苏超联赛马上就开始了,可不得抓紧点时间?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兄弟,我太感动了!我们领导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苏超联赛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现在十三个地级市都铆足了劲儿搞宣传。怎么样?我的大艺术家,你有灵感了吗?”
“正在设计呢!你要是再啰嗦几句,我的灵感可就要飞走了。”
吴超知道,好兄弟这是催促自己挂电话呢!
于是,赶紧麻溜地说了句“晚安,好兄弟,加油哟!”,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帅靖川将手机屏幕对着桌子,这一次直接设置成了静音模式。
起初,自信满满。
此刻,心急如焚。
他已经不知疲惫地设计着手稿图,足足三个多小时。
桌上铺满了废弃的草稿,地上是被他揉成一团的宣纸,像一朵朵开败的花。
看着一大堆的废稿,帅靖川终于停了下来,一只手胡乱地翻搅着乌黑的发丝。
他手中的炭笔在指间烦躁地转动着,一直迟迟无法落下。
设计,卡住了。
灵感,消失了。
这种感觉很不是滋味,言简意赅地解释。
就是,创作激情还在,思路总是无法凝聚成一个核心的燃点。
如果是旁人,或许会通过抽烟,刺激自己的神经及,激活脑细胞。
而他,不抽烟、逢年过节才喝点酒。
咖啡!这个点,到哪儿去买咖啡?!
嘴巴的阈值越来越高,早已经喝不习惯速溶咖啡。
“是该买一台咖啡机,再买一些咖啡豆了。”
帅靖川喃喃自语,好像始终都无法找到一个完美的、能够承载“泰州魂”与“苏超魄”的契合点,将它们有机地、富有生命力地融合在一起。
画出来的图样,不是显得过于传统而老气,就是过于现代而失去了木雕的韵味,或者干脆就是元素的生硬堆砌,毫无灵魂可言。
接下来的时间,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又一张不满意的草图揉成一团,精准地投进了墙角的纸篓。
抬头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空,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攫住了他。
刚才,他在父亲面前夸下的海口,在吴超那里许下的承诺。
他的内心深处,想要在古兰朵面前证明点什么的心思。
此刻,这些都变成了沉重的压力。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明天再战时,听见一墙之隔的父亲工作室里,那“沙沙”的刻刀声,从未停歇。
父亲也还没睡。
似乎,父亲正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陪伴着他。
帅靖川像一颗小小的定心丸,焦躁的心,莫名地平静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一张干净的宣纸,将脑海中那些刻意为之的、复杂的构想强行清空。
他不再去想什么“城市雄心”,也不再刻意追求“现代热血”。他闭上了眼睛,放空自己,任由思绪飘散。
渐渐地,古兰朵在绿茵场上,那记石破天惊的倒挂金钩画面,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她身体极致后仰,腰腹如弓,双腿在空中划出充满力量美感的弧线,那种超越性别、纯粹属于运动与梦想的爆发力,那种一往无前、要将所有阻碍都击碎的决心……
“有了!”
帅靖川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道灵光!
他不再试图去组合元素,而是去捕捉那种动感与精神的瞬间!
这一次,炭笔终于再次落到纸上。
不再是犹豫的试探,而是流畅而自信的勾勒。
笔尖如行云流水,一条充满张力的曲线跃然纸上,那是古兰朵腾空而起的腰背弧线,巧妙地化作了凤鸟蓄势待发的翅翼轮廓。
足球破空的轨迹,被抽象成一道锐利的直线,与柔和的凤城河水波纹形成刚柔对比。
帅靖川将泰州队徽的核心元素,用一种极其精炼的刀法意象融入其中,仿佛是被那股力量孕育而出。
完全进入了状态,外界的一切仿佛都已不存在,耳边只有笔尖与纸张摩擦的美妙声响,和隔壁父亲那稳定而富有韵律的刻刀声,二者奇异地交织成一曲深夜的协奏。
一种久违的心流状态,无穷无尽的灵感如泉水般奔涌。
隔壁工作室内,帅建国虽然一直在专注于佛像的开脸,但耳朵却始终分了一丝心神在儿子这边。
起初听到那频繁揉纸、焦躁踱步的声音,他手中的刻刀节奏几不可察地慢了一瞬,眉头微蹙,但并未作声。
当那边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沉稳而连续的勾勒声时,他紧绷的嘴角,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
时间在专注中悄然流逝,时钟的指针悄然滑过凌晨一点。
帅靖川终于长舒一口气,放下了炭笔。
桌面上,一幅充满动感、力量与灵韵的设计图已然成型!
既有木雕的厚重底蕴,又充满了现代体育的蓬勃朝气,传统与现代,力量与柔美,在其中达到了一个微妙的、令人惊叹的平衡!
他正沉浸在创作成功的喜悦中,工作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帅建国端着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白瓷碗,走了进来。
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将碗放在儿子手边,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趁热吃了。”
帅靖川低头一看,是一碗地道的泰州鱼汤面。
奶白色的浓郁汤底,细滑如丝的面条,上面点缀着几片青菜和嫩白的鱼片,香气扑鼻。
深夜的寒意中,这碗面散发着无比诱人的温暖。
“爸……谢谢!”帅靖川心头一股热流涌起。
“嗯。”帅建国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了儿子刚刚完成的那张设计图上。眼神瞬间凝固了,拿着空托盘的手微微顿住了片刻。
“爸,先别看,这只是草稿。”
帅靖川慌张道,试图用身体掩盖住草图。
“挡什么挡?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帅建国俯下身,仔细地盯着儿子的手稿图。
一寸一寸地审视着图上的每一个细节,专注的神情,不亚于他面对一块上等的黄杨木。
帅靖川有些紧张地看着父亲,像个小学生等待老师的评判。
“爸,别看了,还不成熟。”
半晌,帅建国才直起身,目光复杂地看了儿子一眼。
“爸,您倒是说句话啊!您这样,我紧张!”
帅建国语气有些惊叹:“这条线,嗯,很有灵性。”
“真的?”
帅靖川以为父亲要劈头盖脸一顿“羞辱”,没想到,父亲表扬他了。
帅建国指着那条代表凤鸟翅翼与人体腰背的流畅曲线:“这不再是死物,有‘气’在里面流动。足球的轨迹,破得果断,有劲道。”
“真的?爸,别安慰我了。”帅靖川还是不敢相信。
“安慰你?我有这个必要?”帅建国又指了指那几个巧妙融入的队徽元素,“藏而不露,露必有因!哈哈!这样的手稿草图,爸爸觉得已经有点意思了。”
这是帅靖川长大以来,第一次从父亲口中听到如此具体、如此不带挑剔色彩的肯定!
父亲是直接肯定了他作品的“灵性”!
“爸,您真觉得可以?”帅靖川按捺住激动,小心翼翼地问。
“大方向对了。”
帅建国点点头,随即,他拿起旁边一支铅笔,在设计图的几个局部轻轻点了点。
“你看,这里,凤鸟的羽梢,可以再虚化一点,用浅浮雕甚至镂空的手法,增加灵动感,太重了反而笨拙。还有,这里,水纹与足球轨迹的交界,过渡可以再自然些,不要那么生硬,木头有自己的语言,要顺着它来……”
帅建国这一次,没有粗暴地否定儿子。而是以一位经验老到的匠人的视角,提出了精准且具建设性的修改意见。每一处点拨,都让帅靖川有茅塞顿开之感。
帅靖川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这是他们父子二人,前所未有,顺畅的一次交流。
过去,父亲都是习惯性否定他,导致父子关系很是紧张。
接着,父亲又从线条的虚实处理,聊到不同木材适合的表现手法。
“爸,鱼汤面很好吃,谢谢爸。”
帅建国摆了摆手:“路子走对了,就坚持下去。不早了,收拾收拾睡吧。”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
帅靖川发觉,父亲的背影少了几分往日的沉重。
独自坐在工作间里,看着那张凝聚了心血与突破的设计图,又看了看手机上古兰朵静默的头像。
帅靖川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疲惫、满足、憧憬,混合而成的笑容。
他知道,这一切的美好开端,都与新疆姑娘古兰朵,密不可分。自从在球场上遇见她,好运似乎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古兰朵,你就是帕米尔高原上,美丽的雪域精灵。”
打完这一行字,帅靖川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删掉了。
男人,不能太心急,这是父亲说过的话。
父亲形容的是木雕,帅靖川细品一番。
也许,追女孩子也一样,不能操之过急,万一吓到古兰朵,那就糟糕了。
“嗯,别着急,慢慢来!”帅靖川喃喃自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