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乡情切的古兰朵,对帅靖川竟毫无设防,娓娓道来那段快乐的记忆。
“最开始教我踢球的,是一个援疆干部家的孩子,叫小北。他爸爸是工程师,从江苏来的。那时候,我们那儿女孩子踢球的很少,是他把第一个足球送给我,教我带球,传球。”
“那他是你的启蒙老师。”
“没错,算是我的启蒙老师,从那儿开始我喜欢上了踢足球。”古兰朵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怀念和感激。
“要不是他们这些援疆的人,把很多新鲜的东西带过去,我可能就像大多数女孩一样,不会那么早接触到足球,也不会知道,原来女孩子,也可以在绿茵场上这么奔跑。我很感谢他们,足球给了我很多很多快乐。”
帅靖川听得入神,试着理解:“所以,你来到江苏,也算是一种奇妙的回归?”
“可以这么说吧!总觉得,来这里,离那份最初的善意和启蒙,更近了一些。”
古兰朵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回到了七八岁的时候。
喀什炙炽热的阳光、空气中弥漫的烤馕与羊肉的香气,还有那颗磨损严重的皮球。
“小北告诉我,看球不能只看球在哪里。要看人,看空当。传球要传到队友前面,不能传到脚后面。他教我们最基本的脚内侧传球,如何用外脚背踢出带弧线的球。射门要抬头,看球门,不能只看球......”
帅靖川挑了下眉:“小北是你的初恋?”
“七八岁的初恋?帅靖川,你没事吧?”
古兰朵笑了,同时,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那你呢?”
“我?”帅靖川对视上她。
“是啊,木雕馆第五代传承人,听着就很有故事。你刚才说,你大学专业不是这个?”
帅靖川直视着她,脸上露出一种复杂又带着点自嘲的笑容。
“是啊,我大学专业跟我现在从事的职业差得远了。我大学学的是人工智能,就是现在最火的那个AI。当时觉得这玩意儿酷啊,代表着未来,毕业了还能进互联网大厂,拿高薪,走在时代前沿。”
古兰朵更好奇了,从最前沿的AI到最传统的木雕,这转折比她从喀什到泰州还要大。
“别猜了,我是被我爸逼回来的!”帅靖川耸耸肩,语气看似轻松。
古兰朵听出背后的一丝波澜:“我阿爸的木雕手艺传了四代,我两个哥哥继承了他的衣钵。我知道阿爸希望我也能继承,他一直都很看好我。他觉得女孩子踢足球,不是长久之计,这是我和阿爸的矛盾点......算了,不提这些了,还是说说你吧!”
帅靖川收敛了笑容:“一开始,我也是一万个不情愿。觉得回来就是埋没才华,跟那些木头疙瘩打交道能有什么出息?整天磨刻刀,学画谱,枯燥得要命。心里憋着一股劲,总想着哪天还是要跑回我的数字世界去。”
“那后来呢?”古兰朵听得入了迷。
帅靖川深吸一口气,“后来还是屈服于我爸的父权之下从事了这一行,每天日复一日的雕琢,慢慢地,有些事情好像改变了。”
古兰朵的心脏忽然一颤:“爱上了木雕?刻久生情?”
“你这都什么形容词?”帅靖川笑了,“你还挺会玩梗的。”
“谢谢,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呀!手握刻刀,面对一块粗糙的木料,感觉到它的纹理,它的性格。不再是和冰冷的代码、算法打交道,而是在和一个有生命、有历史的‘伙伴’对话。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古兰朵抬头,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你屈服了?”
“一半一半吧!那种亲手从无到有,创造出一个具象的、有温度的作品的感觉,是写再多行代码都无法带来的满足感。我发现,我的血液里,好像真的流淌着祖传的基因和热爱。所以,你说对了,我屈服了。”
古兰朵想了想,道:“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应该是守着这份手艺,把它继续传下去,让它在这个时代焕发新的生机。让更多的人爱上木雕制品,爱上木雕文化。”
古兰朵眨了下眼睛:“你真勇敢!”
“你也不差,竟然敢偷偷溜出来,你不担心父母着急?”
“我也是为了梦想才一个人跑这么远,面对一群不服管的小子,我也挺难啊!”
“所以,上来就用倒挂金钩砸场子。古助教,你比我勇敢多了!”
古兰朵被他逗笑了,心里的那点阴郁瞬间散了不少。
帅靖川举起手中的茶杯,以茶代酒,“敬梦想,不管梦想是在绿茵场上,还是在木头疙瘩里。”
古兰朵也举起茶杯,与他轻轻一碰。
“敬梦想。”
......
夜色渐深,泰州老城的灯火在车窗外流淌。
车内,鱼汤面和蟹黄包的暖意还在胃里。
那些关于梦想、家乡与选择的深入交谈,像无形的丝线,在两人之间缠绕,编织出一种微妙的亲昵感。
帅靖川双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余光却能清晰地捕捉到副驾驶座上,古兰朵安静的侧影,心跳有些失序。
“那个......泰州的夜景比不上喀什的星空壮阔,不过这条凤城河晚上亮起灯来,还是挺有意境的。”
古兰朵转过头,对他微微一笑:“各有各的美,不可同日而语。”
终于,在又一个红灯前停下时,帅靖川像是下定了决心,转过头,目光真诚地看向古兰朵。
“古教助教,以后我还能找你聊天,聊聊足球,或者聊聊木雕吗?”
问完这句话,帅靖川感觉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烫。
这问题听起来有点傻,甚至有些幼稚,完全不像他平时在木雕馆里面对客户或学徒时那般从容自信。
然而,古兰朵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她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寻常女孩在这种情境下可能出现的羞涩或扭捏。
古兰朵落落大方地迎着他的视线,清亮的眼睛弯了起来,像两弯新月,笑容干净而坦荡。
“可以啊!跟你聊天很开心,能聊足球,还能聊我阿爸的木雕。”
帅靖川心情大好,“那就说定了!以后你要帮忙,或者无聊了,想出来转转,随时找我。我除了雕木头,别的不敢说,对泰州哪里好吃好玩,还是门儿清的。”
“好!肯定不会跟你客气,你可是我在泰州的第一个朋友。”
“荣幸之至!”帅靖川故作夸张地应道,但心里却有个不一样的声音在萦绕。
过去,他根本也不相信一见钟情,这种老掉牙的剧情。
直到今天在球场上,他发现,真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