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老地方”咖啡馆，并非我想象中那种适合密谈的昏暗角落。它坐落在一条还算繁华的街角，暖黄色的灯光透过落地窗洒出，里面坐着几对闲聊的情侣和对着笔记本电脑的年轻人，氛围寻常得甚至有些温馨。这反而让我更加不安，仿佛即将谈论的那些诡谲之事，与这日常的景象格格不入，随时会撕裂这层脆弱的平静。

我选了个最靠里的卡座，背对着门口，手心因为紧握而微微出汗。手腕上的淤痕在咖啡馆的灯光下似乎不那么显眼了，但那份冰冷的刺痛感却挥之不去。口袋里的符咒和那张诡异的纸币紧贴着我，一者微温，一者冰寒，像是在进行着无声的角力。

没过多久，一个身影出现在卡座旁。他看起来三十出头，比我想象的年轻，但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头发也有些凌乱，身上穿着另一家平台的骑手服，同样洗得有些发白。他眼神里带着一种我无比熟悉的惊魂未定和深深的疲惫。

“是……老周？”他低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怎么称呼？”

“叫我小陈就行。”他搓了搓手，动作有些僵硬，目光快速扫视了一下周围，才压低了声音，“电话里……我提到西郊纺织厂。”

“嗯。”我紧紧盯着他，“怎么回事？”

小陈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鼓起巨大勇气才能回忆。“那是一单宵夜，烧烤。地址写的是西郊原第二纺织厂，3号仓库。我接单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那地方荒废十几年了，导航到了附近连路灯都没有。但那天……那天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就接了，好像……好像有个声音在脑子里说，奖励很高，快去……”

他的描述让我后背发凉，这种“鬼使神差”的感觉，与我接到向阳路订单时的状态何其相似！

“到了地方，根本没什么3号仓库，就一片破败的厂房，黑漆漆的，只有风声。”小陈的声音越来越低，语速却快了起来，“我本来想打电话给顾客确认，结果手机根本没信号。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我看到……看到其中一个厂房的铁皮门，开了一条缝。里面……里面有光！”

“不是灯光，是……是绿油油的，像鬼火一样的光，一闪一闪的。”他的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然后，我就闻到了一股味道，像是……什么东西烧焦了，但又混合着一股甜腻腻的香味，闻了让人头晕。”

“我喊了一声‘有人吗？外卖到了！’里面没回音，但是那绿光闪得更急了。我……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像被迷住了一样，提着外卖就走了进去……”

他顿住了，拿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一口，手抖得厉害。

“里面……里面根本没有人。空荡荡的，地上全是垃圾和碎砖头。中间……中间有一小堆灰烬，像是刚烧过什么，还在冒着一丝丝青烟。那绿光，就是从灰烬里发出来的。”小陈的眼神变得空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场景，“我把外卖放在旁边，想赶紧走。可就在我转身的时候，我听到……听到灰烬堆里，传来一阵……咀嚼声。”

“很轻，但是很清楚，嘎吱嘎吱的……像是在啃骨头……”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吓得魂都没了，头也不回地跑出来，骑上车就跑。直到回到有路灯的地方，我才敢停下来。然后我发现……我发现我那份外卖的钱，根本没到账！平台记录里，那条订单……消失了！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小陈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老周，你说……我那单，是送给谁吃了？”

我沉默着，心脏沉重地跳动。他的经历，虽然细节不同，但内核与我的如此一致——异常的地址，被引导的行为，诡异的感知，以及最终，订单的“消失”和精神的创伤。这不是孤例！

“后来呢？”我声音干涩地问，“你还遇到过吗？”

“没有……但那之后，我病了一场，发烧，做噩梦，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我。”小陈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我不敢再跑夜班了，甚至白天看到一些老旧的、偏僻的地址，心里都发毛。我在骑手群里旁敲侧击地问过，没人理我，还有人笑我胆子小。直到……直到我在那个很小的、需要邀请才能进的私下讨论组里，看到有人隐晦地提了一句‘向阳路’和‘老周’，还说……可能不止我们两个。”

“那个讨论组里还有什么？”我急切地追问。

“人不多，七八个。说话都小心翼翼的，不敢明说，都是用代号或者隐语。”小陈凑近了些，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有人说送过‘半夜的学校琴房’，有人说送过‘桥洞下的流浪汉’，但最后都……都不对劲。他们管这种单子叫……‘饿鬼道’订单。”

饿鬼道！

佛教六道之一，传说中充满永恒饥饿和痛苦的所在！这个词像一块冰，砸进我的心里。那些无法被满足的“饥饿”，那些游荡在废弃之地的“存在”，不正是如同饿鬼一般吗？

“有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平台知道吗？我们该怎么办？”我一连串地问出压在心底的问题。

小陈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茫然和绝望：“不知道。没人知道。有人试过投诉，平台永远回复‘系统故障’。有人去找过所谓的大师，花了不少钱，效果……好像也不大。我们就像……就像被标记了一样。”他的目光落在我的手腕上，虽然被袖子遮着，但他似乎能感觉到什么，“你……你也‘沾上’了，对不对？”

我默认了。无需多言，我们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恐惧烙印。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互相提醒。”小陈叹了口气，“看到奇怪的地址，尤其是那种废弃的、传闻不好的地方，哪怕奖励再高，也千万别接！还有……留意一下身边，有没有其他兄弟出现不对劲……”

离开咖啡馆时，夜风更冷了。和小陈的会面非但没有带来安慰，反而像揭开了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真相的一角。我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有一群像我一样的骑手，正无声地承受着这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侵扰和恐惧。而我们所依赖的平台，似乎在这诡异的现象中，扮演着一个模糊而危险的角色。

“饿鬼道订单”……

我咀嚼着这个词，感受着口袋裡那枚符咒的微弱暖意和纸币的顽固冰冷。它们代表着两个世界的力量，在我身上交织。

下一次提示音响起时，我能否果断拒绝？那自动提升的“奖励金额”，会不会再次成为诱惑我踏入深渊的饵料？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脚下的路，依旧被粘稠的黑暗笼罩着。而我，必须在这片黑暗中，独自寻找那一线或许存在的生机。城市的霓虹在我身后闪烁，照亮了归途，却照不亮前方那深不可测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