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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的馒头

鸡叫头遍时,栓柱是被小米粥的香味馋醒的。

他猛地坐起来,脑子里还昏沉沉的,昨夜取血的伤口隐隐作痛,可鼻尖萦绕的甜香却真实得不像话——是娘熬的小米粥,还放了红枣,是他盼了好几年的味道。

“娘!”他鞋都没穿好就往灶房跑,推开门的瞬间,眼眶突然热了。

娘正站在灶台前,背对着他,虽然看不见,却能准确地握住锅铲,轻轻搅动着锅里的粥。阳光从窗缝钻进来,照在她的白发上,竟泛着淡淡的金光。听见脚步声,娘回过头,嘴角慢慢翘起来,声音虽然还有点哑,却带着劲:“醒啦?粥快好了,再等会儿就能喝。”

栓柱几步冲过去,从后面抱住娘的腰,娘的身子还是瘦,可不再像昨天那样轻得像片纸,后背也暖烘烘的,没有了那股吓人的凉意。“娘,您真的好了!”他把脸埋在娘的后背,眼泪蹭在粗布褂子上。

娘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好了,都好了。昨天夜里醒过来,觉得浑身都松快了,像是压在身上的石头被挪走了。”她转过身,伸手摸了摸栓柱的脸,指尖在他的眼窝处停了停,“咋还哭了?是不是伤口疼?”

“不疼!一点都不疼!”栓柱赶紧擦干眼泪,帮娘端起粥锅,“娘,您坐着歇着,我来盛。”

粥熬得黏糊糊的,红枣炖得软烂,一咬就流蜜。栓柱给娘盛了满满一碗,看着娘小口小口地喝,心里甜得像灌了蜜,昨晚的恐惧、取血的疼,全都忘了个干净。他甚至觉得,阿婆说的“代价”都是吓唬人的,老槐树明明是善神,哪是什么吃魂的精怪。

“柱儿,你也喝。”娘摸出个红枣,递到他嘴边,“这枣甜,多吃点。”

栓柱张嘴接住,红枣的甜混着粥的香,在嘴里化开。他看着娘的侧脸,突然发现娘的气色好了不少,虽然眼睛还是看不见,可脸颊上有了点红晕,不像以前那样蜡黄。他心里越发笃定:借寿是对的,哪怕真有代价,只要娘能好好活着,他都认。

吃过早饭,娘坐在门口纺线,纺车“嗡嗡”转着,声音平稳,是栓柱许久没听过的安心声响。栓柱收拾好柴刀,想再去山上砍点柴,刚出门就撞上了王婶。

王婶手里挎着个篮子,看见他就笑:“栓柱,你娘好些了?刚才听见你家纺车响,我还以为听错了呢!”

“好多了王婶,能做饭纺线了!”栓柱笑着点头,心里的欢喜藏不住。

王婶却没接话,眼神怪怪的,往他家院里瞥了眼,又拉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压低声音:“傻娃,你老实跟婶说,你是不是去求那老槐树了?”

栓柱心里一紧,刚想否认,就看见王婶的眼神里满是担忧:“我昨儿个夜里看见你往村东头去了,那树底下还飘着绿光……栓柱啊,听婶一句劝,那树邪性得很,当年张老汉就是……”

“王婶,我娘好了!”栓柱打断她的话,他不想听那些丧气话,“不管那树是啥,它救了我娘,就是好的。”

王婶重重叹了口气,从篮子里拿出两个白面馒头塞进他手里:“这是我给你娘蒸的,你拿回去。可婶得提醒你,多盯着点你娘,也多盯着点自己,要是有啥不对劲,赶紧来找婶。”说完摇着头走了,走几步还回头看了眼村东头的老槐树,眼神里满是恐惧。

栓柱捏着温热的馒头,心里有点发沉。他抬头往村东头望,老槐树的枝叶在阳光下绿得发亮,看着挺正常,可一想起昨晚树缝里的绿光和那句“魂归槐根”,后颈又窜起一股凉意。

他甩了甩头,把那些念头抛在脑后,往山上走。可不知怎么的,今天砍柴时总走神,明明想砍左边的树,斧头却挥向了右边;明明记得要给娘摘酸枣,走了半天却忘了酸枣林在哪。更奇怪的是,他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回头却只有空荡荡的山林,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沙沙”的,像昨晚老槐树下的低语。

砍完柴往回走时,路过镇口的药铺,他突然想起娘的病还没好利索,虽然能下床了,可还是得抓点药巩固一下。他摸出兜里的碎银子,走进了药铺。

药铺掌柜是个白胡子老头,姓陈,当年爹生病时就是他看的。陈掌柜看见他,先是一愣,随即皱起眉头:“你娘的病……不是说没救了吗?”

“陈掌柜,我娘好多了,能做饭纺线了!”栓柱赶紧说,“我来抓点补身子的药。”

陈掌柜却没动,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眼神越来越沉:“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栓柱心里纳闷,还是凑了过去。陈掌柜伸手掀开他的眼皮,又摸了摸他的脉搏,突然重重一拍桌子:“你是不是去求那老槐树了?!”

这话问得栓柱心里一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糊涂!真是糊涂!”陈掌柜气得胡子发抖,“那树哪是借寿,是偷魂!当年你爹就是发现了树的秘密,想砍树,结果被树精缠上,才咳血去世的!他临终前托人给我带话,让我劝你千万别碰那树,你怎么就不听呢!”

爹的死跟老槐树有关?栓柱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雷劈了。他想起爹临终前说的“别靠近那老槐树……它要的不是香火”,当时他以为是胡话,现在才明白,爹是在警告他!

“陈掌柜,您说啥?我爹是被树精害的?”他抓住陈掌柜的胳膊,手都在抖。

陈掌柜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个旧账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几行字:“李家坳,张老栓,借寿三年,魂失;李桂兰(阿婆的妹妹),借寿一年,魂失;李老实(栓柱爹),阻树精,魂伤而亡。”

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栓柱的心上。张老栓就是张老汉,李桂兰是阿婆的妹妹,原来他们的结局都是“魂失”!那他呢?树叶上写着“魂归槐根”,是不是意味着三年后,他的魂也会被树精偷走?

“陈掌柜,那我娘……我娘的病是真的好了吗?”他声音发颤,突然想起娘昨晚说的“那树在笑”,还有枕头底下自动出现的槐树叶。

“不是好了,是被树精吊着命!”陈掌柜压低声音,“树精把你的魂气渡给你娘,让她看起来康复了,可等你的魂被吸光,你娘的命也保不住,到时候你们娘俩的魂,都得缠在槐根上!”

栓柱的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他想起娘今天的笑容,想起那碗香甜的小米粥,原来都是用他的魂换的!都是假的!

“陈掌柜,有没有法子破解?有没有法子把魂换回来?”他抓住陈掌柜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陈掌柜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无奈:“我要是有法子,当年也不会让你爹就这么走了。那树精在李家坳待了上百年,吸了不知道多少人的魂,修为深着呢。除非……除非能找到它的克星,可谁也不知道它的克星是啥。”

栓柱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失魂落魄地走出药铺,手里的药包掉在地上也没察觉。阳光刺眼,可他却觉得浑身发冷,像掉进了冰窖。

往回走的路上,他遇见了李老憨。李老憨是个光棍汉,当年亲眼看见张老汉变傻,看见张老汉抱着槐树干喊“还我魂”。他看见栓柱,赶紧迎上来,手里拿着个破碗,碗里装着几块干硬的窝头。

“栓柱,你是不是不对劲?”李老憨盯着他的眼睛,“你的眼神跟当年张老汉一模一样,直勾勾的,没有神。还有你娘,昨天我看见她站在门口,对着老槐树笑,笑得可渗人了。”

栓柱的心猛地一跳:“我娘对着槐树笑?”

“是啊,”李老憨点点头,“她还伸手摸空气,像在摸啥东西,嘴里还念叨着‘谢谢你’。栓柱,你快带你娘走,离开李家坳,不然你们俩都得被那树吃了!”

栓柱没说话,他知道走不了。娘的命被树精吊着,他走了,娘立马就会不行。他攥紧拳头,指甲掐得掌心发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用啥法子,他都要把自己的魂抢回来,把娘的命救回来!

回到家时,娘还坐在门口纺线,纺车“嗡嗡”转着,可栓柱却觉得这声音格外刺耳。娘听见他回来,笑着朝他伸手:“柱儿,你回来了?锅里温着粥,我再给你盛一碗。”

栓柱走过去,握住娘的手,娘的手很暖,可他却觉得这温暖像烙铁,烫得他心疼。他看着娘的脸,娘的笑容很真,可眼神里却有一丝他看不懂的空洞,像蒙着一层雾。

“娘,您今天有没有去村东头?”他试探着问。

娘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没有啊,我一直在纺线,没出去过。”

可李老憨明明说看见娘在门口对着槐树笑。栓柱心里一沉,他知道,娘没说实话,说不定娘自己都不知道,她被树精影响了。

夜里,栓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胸口的伤口还在疼,脑子里全是陈掌柜的话,全是李老憨的话,全是树叶上的“魂归槐根”。他摸出怀里的契约树叶,叶子还是绿莹莹的,可边缘却比昨天卷得更厉害了,像在慢慢枯萎。

突然,窗外传来“沙沙”的声音,跟昨晚一模一样。栓柱屏住呼吸,悄悄爬起来,凑到窗边往外看。

月光下,老槐树的枝桠轻轻晃着,树缝里渗出黏糊糊的汁液,像暗红色的血。更吓人的是,树底下站着个影子,穿着绿衣服,身形窈窕,像个女人,可脸却模糊不清,只能看见一双眼睛,亮得像猫眼,正对着他的窗户看!

栓柱吓得赶紧缩回来,捂住嘴不敢出声。他听见那女人的低语声,细若游丝,飘进窗户:“你的魂真暖……再给我一点……就一点……”

他猛地想起陈掌柜的话:“树精在吸你的魂!”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阿婆的咳嗽声,那女人的影子突然消失了,树缝里的绿光也暗了下去。栓柱瘫坐在地上,后背全是冷汗,他知道,这场用孝换来的交易,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成了树精嘴边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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