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雪崩同葬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血腥与硝烟的气息，在嵩山少林寺的回廊间呜咽盘旋。
夜宸独自站在空寂的拐角处，指尖捻着那点沾染了暗金色血迹的尘土。
血迹在昏暗中闪烁着妖异的光泽，浓烈的金属锈蚀与血腥混合的恶臭直冲鼻腔，其中混杂的细微金色颗粒，如同淬毒的沙砾，冰冷地刺痛着她的神经。
金鳞碎片，赵珩的血，带着那诡异的、如同诅咒般的金鳞剧毒。
他还没死。被影盟的人劫走了。不是灭口，而是带走。
这意味着什么？那毒并非无解？还是赵珩还有利用价值？一个身中剧毒、心口烙印着龙形胎记、被金鳞缠绕的弃子，对影盟背后的黑手而言，究竟有何用处？
一种被无形巨手扼住咽喉的窒息感，沉甸甸地压在夜宸心头。
她猛地攥紧拳头，将那点染血的尘土死死捏在掌心，尖锐的颗粒刺入皮肉，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却远不及心中的冰冷与沉重。
“师姐！”华山弟子的呼喊声从身后传来，带着焦急和担忧。斋堂内的混乱似乎已被少林僧人勉强控制，但空气中弥漫的恐慌与敌意，如同无形的寒冰，将华山派众人孤立在风暴的中心。
夜宸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转身。
冷玉般的眼眸扫过围拢过来的弟子们，扫过他们脸上残留的惊怒与疲惫，最终落在被安置在担架上、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凌霜身上。
他心口那片幽蓝的霜纹在昏暗光线下蛰伏着，如同沉睡的毒蛇，散发着刺骨的阴寒。
“回华山。”夜宸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
此地已成是非漩涡的中心，赵珩被劫，影盟潜伏，少林态度暧昧，再留下去，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凌霜的状况，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华山弟子们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抬起凌霜的担架，簇拥着夜宸，在无数道或猜忌、或敌视、或茫然的目光注视下，沉默而迅速地离开了这片混乱之地。
来时带着揭露真相的决绝，离去时，却背负着更深的谜团与危机。
千里奔袭，日夜兼程。
返回华山的路上，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夜宸的心如同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死死勒紧，另一端，遥遥系在西北那片冰封的绝域，昆仑山，玉虚峰。
苏前辈她怎么样了？强行开启冰魄玄关，压制昆仑令反噬，留在那万载玄冰之中参悟她残存的本源，还能支撑多久？
凌霜体内的诅咒如同悬顶之剑，唯有止戈剑经和昆仑玄关的奥秘，或许能带来一线生机。
可如今，赵珩未死，影盟背后的黑手浮出冰山一角，金鳞之谜如同跗骨之蛆时间，成了最奢侈的东西。
……
昆仑山，玉虚峰。
罡风如刀，卷起漫天雪沫，抽打在光滑如镜的百丈冰壁之上，发出尖锐的呼啸。
冰壁之后，那被强行开启的冰魄玄关深处，冰窟如同水晶宫殿，死寂无声。唯有中央那巨大的玄冰碑，散发着古老苍茫的极寒气息，如同亘古不变的守护者。
苏清瑶盘膝静坐于玄冰碑前。她素白的衣裙上凝结着淡金色的冰晶，那是嘴角不断溢出的、凝结的血丝。
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冰雕玉琢，没有一丝血色。
冰魄般的眼眸紧闭，长长的睫毛上也挂满了细碎的冰霜。她的气息微弱到了极点，如同风中残烛，与整个冰窟的极寒融为一体，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轻烟消散。
强行开启玄关，压制昆仑令碎裂带来的毁灭反噬，几乎耗尽了她残存的所有本源。
命契印的残缺在灵魂深处撕开无法愈合的裂痕，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
她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的独木桥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然而，她的心神却并未完全沉入对玄冰碑的参悟。
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意念，如同冰层下最纤细的根须，穿透了厚重的玄冰壁垒，延伸向外界。
她在感知。感知这片冰封绝域的风吹草动。
一股极其微弱、却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阴冷气息，正从冰魄玄关的入口处悄然渗透进来。
那气息混杂着浓烈的血腥、金属的锈蚀、以及一种令人作呕的蛇蜕般的腥气，影盟，而且是大批影盟高手的气息，他们竟然找到了这里，正在试图闯入。
苏清瑶冰魄般的眼眸骤然睁开，眼底深处，一点冰蓝色的寒芒如同极地星辰，骤然亮起，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扼住了她残存的心神。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是为了昆仑令？还是为了她？或者是为了这冰魄玄关深处的秘密？！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们进来，凌霜的希望在此，昆仑令反噬的源头在此，若被影盟染指后果不堪设想。
苏清瑶的目光投向冰窟入口的方向。那里，被她以残存剑尖强行破开的冰壁崩塌后形成的冰洞入口，无数冰蓝色的古老符文在冰壁上明灭闪烁，形成一道强大的封印屏障。
但此刻，那屏障之外，正传来一阵阵沉闷的、如同巨锤敲击般的撞击声，伴随着能量碰撞的爆鸣。
轰！轰！轰！！！
整个冰窟都在微微震颤，冰壁上的符文光芒剧烈闪烁，明灭不定，显然，影盟的人正在以强大的力量，疯狂冲击着入口封印。
苏清瑶缓缓站起身。单薄的身体在冰窟的寒风中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倒下。但她脊背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肯折断的孤竹。冰魄般的眼眸深处，那点寒芒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决绝光芒。
她低头，看向自己苍白的手掌。掌心之中，那截仅存的、布满裂痕的冰魄断剑剑尖，缓缓浮现。剑尖之上，冰蓝的光芒微弱却异常纯粹。
“终究是到了这一步么”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如同冰晶碎裂，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她不再犹豫。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冰魄真元，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被她毫无保留地、疯狂地注入那截断剑剑尖之中。
嗡！！！
断剑剑尖猛地爆发出刺眼欲盲的冰蓝光芒，光芒之中，无数细密的裂痕如同蛛网般亮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碎。
一股纯粹到极致、古老到仿佛来自天地初开的极寒剑意，如同沉睡的冰龙被彻底惊醒，轰然爆发。
整个冰窟的温度瞬间骤降至冰点以下，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成实质的冰晶，冰壁上的符文光芒大盛，疯狂流转。
苏清瑶手持那光芒暴涨、仿佛随时会碎裂的剑尖，身影飘忽如雪，一步踏出，瞬间出现在冰窟入口处。
洞外，景象骇人。
冰魄玄关入口处，那被冰蓝色符文封印的冰洞前，黑压压一片，数十名身穿黑色夜行衣、脸上带着惨白鬼脸面具的影盟杀手，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正轮番以重锤、巨斧、甚至灌注了阴毒内力的掌力，疯狂地轰击着封印屏障。
每一次撞击，都爆发出刺眼的能量光芒和沉闷的巨响，冰屑纷飞，符文闪烁。
为首一人，身形高大，气息阴冷如万载寒冰，脸上带着一张雕刻着狰狞龙纹的暗金色面具，正是影盟新任盟主，代号“烛龙”。
他负手而立，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死死盯着那摇摇欲坠的封印屏障。
“加把劲！破开它！里面就是昆仑禁地！拿下苏清瑶！夺取昆仑令！”烛龙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轰！！！
又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屏障上，符文光芒剧烈闪烁，一道细微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
“破开了！”影盟杀手们发出兴奋的低吼。
就在这封印即将破碎的瞬间。
嗡！！！
一声清越到撕裂灵魂、仿佛九天凤鸣般的剑吟，猛地从冰洞深处炸响。
紧接着。
一道璀璨夺目、如同星河倾泻般的冰蓝剑光，带着冻结时空的恐怖寒意，猛地从冰洞深处激射而出，瞬间穿透了那摇摇欲坠的封印屏障。
轰隆！！！
封印屏障如同脆弱的琉璃，轰然炸碎，无数冰蓝色的能量碎片如同利箭般四散射出。
首当其冲的数名影盟杀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那恐怖的冰蓝剑光和四射的能量碎片瞬间冻结、撕裂，化作漫天冰晶血雾。
“不好！退！”烛龙瞳孔骤然收缩，厉声暴喝，身形猛地向后急退。
然而。
那冰蓝剑光在破开封印后，并未停止，反而如同拥有生命般，猛地膨胀、扩散，化作一道巨大无比的冰蓝色能量脉冲，朝着洞外汹涌的影盟大军，狠狠冲击而去。
所过之处，空气冻结，风雪凝固，连时间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结阵！挡住它！”烛龙目眦欲裂，体内阴冷内力疯狂爆发，双掌猛地向前推出，一道漆黑的能量护盾瞬间凝聚。
其他影盟高手也纷纷怒吼，拼尽全力催动内力，试图合力抵挡。
轰！！！
冰蓝色的能量脉冲狠狠撞在影盟高手仓促结成的防御阵线上。
如同冰雪洪流撞上了脆弱的堤坝。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密集响起，
漆黑的能量护盾如同纸糊般瞬间破碎。数十名影盟高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身体猛地弓起，口中鲜血狂喷，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
人在半空，身体表面便迅速凝结出一层厚厚的冰霜。
“呃啊！！！”
“不！！！”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被冻结在喉咙里。
然而，
这仅仅是开始，
那道冰蓝剑光在爆发的瞬间，其蕴含的极致寒意与狂暴能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彻底打破了昆仑山巅万载冰川的脆弱平衡。
轰隆隆隆！！！
一阵沉闷到令人灵魂颤栗的巨响，从玉虚峰顶传来，仿佛沉睡的巨兽被惊醒，发出了灭世的咆哮。
紧接着，
整座玉虚峰，剧烈地颤抖起来。
峰顶，那积累了万载、厚重如同天盖的冰川雪盖，在冰蓝剑光引发的能量冲击和自身重力失衡的双重作用下。
崩塌了，
如同天倾，如同地陷。
无穷无尽的冰雪、巨石、冰棱，混合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如同白色的死亡洪流，从玉虚峰顶轰然倾泻而下，速度越来越快，声势越来越浩大，所过之处，一切都被吞噬、掩埋、粉碎。
真正的雪崩，灭世般的雪崩。
“雪崩！！！”烛龙发出惊恐到极致的嘶吼，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就朝着山下亡命奔逃。
其他幸存的影盟杀手也如同丧家之犬，惊恐万状地四散奔逃。
然而，
在天地之威面前，人力显得如此渺小。
白色的死亡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吞没了那些奔逃的身影，惨叫声戛然而止，只有冰雪咆哮的轰鸣，如同死神的丧钟，响彻在昆仑之巅。
冰洞入口处，苏清瑶的身影在发出那惊天一剑后，便如同耗尽了所有灯油的残烛，软软地向后倒去。
冰魄断剑的剑尖在她手中彻底碎裂，化作点点冰蓝光尘，消散在空气中。
她看着洞外那灭世般的雪崩景象，冰魄般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冰层融化般的释然与决绝，悄然凝固。
“这样也好”一声微不可闻的低语，消散在冰窟的寒风中。
她的身体如同断翅的冰蝶，缓缓倒在冰冷的玄冰地面上。唯有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封的、淡然的弧度。
轰隆隆！！！
毁灭的冰雪洪流，如同白色的巨兽，狠狠撞击在冰魄玄关入口所在的巨大冰壁上。
坚不可摧的冰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道巨大的裂痕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开来。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整面巨大的冰壁，连同其后方的山体，在雪崩的恐怖冲击下，轰然崩塌，碎裂。
冰雪、巨石、冰尘混合着被掩埋的影盟杀手的残肢断臂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然而，
就在这毁灭性的崩塌之中，
在原本冰壁后方、更深的山体内部，
一个巨大无比、幽深黑暗的洞口，赫然显现。
洞口边缘，是人工开凿的、整齐的巨大条石，条石上覆盖着厚厚的冰层，但依旧能看出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和隐约的龙形图案。
一条被冰雪掩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甬道，在灭世雪崩的冲击下，重见天日。
甬道入口处，崩塌的冰雪和巨石形成了一个倾斜的、通往黑暗深处的斜坡。
……
一天后。
夜宸背着依旧昏迷的凌霜，在数名华山弟子的护卫下，刚刚艰难地攀上华山之巅。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那根遥遥系在昆仑方向的丝线，毫无征兆地猛地断裂，
一股巨大的、撕心裂肺般的悸痛，毫无征兆地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猛地停下脚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下意识地捂住心口，难以置信地望向西北昆仑山的方向。
“前辈……不……”一声破碎的、带着颤抖的低语，从她干涩的喉咙中挤出。
就在这时。
一名负责刺探消息的华山弟子，带着惊恐的呼喊：“师姐！昆仑山！昆仑山那边雪崩了！好大的雪崩！”
夜宸猛地抬头。
“昆仑山脉方向……玉虚峰顶……一股遮天蔽日的白色烟尘冲天而起……如同一条狂暴的白色巨龙……从山巅俯冲而下……即使相隔千里……也能感受到那股毁天灭地的恐怖气势……”
苏前辈……引爆了冰障？！与影盟大军……同归于尽？！
巨大的悲怆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夜宸，她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师姐……而且……那雪崩下面好像好像露出了什么东西！”
夜宸强压下心中的剧痛，缓缓点头。
就在这时，
一直昏迷不醒的凌霜，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他紧闭的双眼眼皮下，眼珠疯狂转动，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嗬嗬”声，脖颈上的幽蓝锁链骤然收紧，心口那片幽蓝的霜纹猛地爆发出刺眼的蓝光，一股狂暴、混乱、充满了毁灭气息的阴寒能量，如同失控的洪流，再次在他体内疯狂冲撞。
“呃啊！！！”一声充满了极致痛苦和灵魂撕裂般悸动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炸响，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之前的赤红疯狂，也不是昆仑时的深渊幽暗，而是一片混乱的冰蓝色。
瞳孔深处，一点冰冷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寒芒，死死地凝聚着。
巨大的痛苦、惊骇、茫然，还有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如同被唤醒般的剧烈共鸣，在那双冰蓝的眼眸中激烈碰撞。
他死死地盯着西北昆仑山的方向，好似跨过千里之遥，盯着那雪崩烟尘中若隐若现的巨大洞口，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召唤着他。
“皇陵”凌霜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冰冷决绝。“前朝皇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