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金水徽劫

凌霜每一次挣扎着迈步，都牵扯着胸口那片幽蓝霜纹爆发出撕裂灵魂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沉重迟滞，像拖着万钧寒冰，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铁锈般的腥甜。

左臂的麻痹和大腿的伤处，在这霜纹的极寒下反而显得模糊，只有那股要将灵魂都冻僵的寒意，如同无数冰针在骨髓深处攒刺。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相府那地狱般的地牢深处逃出来的。只记得玉玺虚影显现的瞬间，赵珩那如同被九天神雷劈中的暴怒咆哮，柳乘风眼中毒蛇般冰冷的嘲弄，以及随之爆发的混乱，侍卫的惊呼、兵刃的交击、柳乘风阴鸷的厉喝……

趁着那一片混乱，他凭借一股源自求生本能的狂暴力量，强行冲破了重甲武士的钳制，跌跌撞撞地撞开一条生路，亡命奔逃。

冰冷的夜风卷着市井的喧嚣和垃圾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却驱不散胸口的阴寒与窒息感。

玉佩紧贴着冰冷的胸膛，沉寂无声。苏清瑶呢？她是否还在城中？巨大的茫然和恐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只想远离那座吞噬了无数秘密、弥漫着龙纹与玉玺虚影的魔窟。

他如同惊弓之鸟，本能地钻进了一条更加狭窄、更加肮脏的陋巷。

巷子两侧是低矮歪斜的土坯房，墙皮剥落如同溃烂的皮肤，露出里面肮脏的草筋。

地面上污水横流，混合着腐烂的菜叶、粪便和不明秽物，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角落里蜷缩着几个衣衫褴褛、眼神麻木的乞丐，听到脚步声也只是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瞥了一眼，便又垂下头去。

这里充斥着贫穷、疾病和绝望的气息，如同被阳光遗忘的角落。

凌霜背靠着一堵冰冷潮湿、布满滑腻苔藓的断墙，剧烈地喘息着。

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咽着滚烫的沙砾，牵扯着霜纹带来新一轮的剧痛。

汗水混合着泥污从额角滚落，瞬间又被胸口的寒意驱散。

他需要水，哪怕是最肮脏的水，也能暂时浇熄喉咙里那灼烧般的干渴和霜纹带来的焚心之感。

就在他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巷子尽头一个污水坑时。

“在那！就是他！”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带着浓重江湖草莽气的暴喝，猛地撕裂了陋巷的死寂。

紧接着。

嗖！嗖！嗖！

数道迅疾无比的破空声响起。

几块拳头大小、棱角锋利的碎石，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砸向凌霜背靠的断墙。

噗！噗噗！

碎石重重砸在土墙上，溅起大片的泥屑和尘土，有几块甚至贴着凌霜的头皮飞过。

凌霜猛地一惊，身体下意识地向侧面翻滚躲避，胸口的霜纹被这剧烈的动作牵动，瞬间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他闷哼一声，额头上冷汗涔涔。

“围起来！别让这通敌的狗贼跑了！”又是一声更加响亮、充满煽动性的怒吼。

巷口和巷尾的入口处，瞬间涌出数十道身影。

这些人大多穿着打着层层补丁、沾满油污的破旧短褂，腰间系着草绳，手中握着打狗棒、竹竿甚至捡来的破铁片。

他们脸上带着市井泼皮特有的蛮横和戾气，眼神凶狠，如同盯上猎物的饿狼。为首几人则穿着稍好一些的粗布麻衣，袖口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黑色“污”字标记，眼神更加阴鸷狠辣，显然是丐帮的小头目。

“凌霜！你这勾结北漠蛮子的叛徒！还敢逃到我们丐帮的地盘来？！”一个满脸横肉、留着络腮胡的头目排众而出，手中打狗棒狠狠杵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声音洪亮，带着刻意放大的愤怒，瞬间吸引了巷子内外更多乞丐和贫民的注意，无数道或麻木、或好奇、或充满敌意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凌霜身上。

“就是他！前些日子在城外破庙，杀了我们几个兄弟！还偷走了帮里要献给朝廷的金子！”另一个瘦高个的丐帮弟子指着凌霜，尖声叫道，声音里充满了煽动性的仇恨。

“对！我亲眼看见他跟北漠的探子接头！传递情报！那情报就藏在他身上！”又有人大声附和。

“拿下他！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夺回帮里的金子！”

“打死这个通敌卖国的狗贼！”

污蔑，赤裸裸的污蔑。

凌霜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巨大的愤怒瞬间冲垮了身体的虚弱和剧痛。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想要辩解，但霜纹的剧痛和左臂的麻痹让他动作迟缓，喉咙被干渴和愤怒堵住，只能发出嘶哑的喘息。

看着那些步步逼近、眼中闪烁着贪婪和暴戾的丐帮弟子，他知道，辩解在这些人眼中毫无意义，他们就是要置他于死地。

“上！拿下这狗贼！”络腮胡丐帮头目眼中凶光毕露，猛地一挥打狗棒。

数十名丐帮弟子如同得到指令的鬣狗，口中发出凶狠的呼喝，手中的竹竿、棍棒、破铁片如同雨点般，劈头盖脸地朝着蜷缩在墙角的凌霜狠狠砸来，角度刁钻，封死了所有退路。

“呃啊！”凌霜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巨大的愤怒和求生本能压倒了霜纹的剧痛。

他身体猛地向前扑出，一个极其狼狈的翻滚，躲开了砸向头颅的几根棍棒，但后背和肩膀还是被数根竹竿狠狠抽中，火辣辣的剧痛传来，更多的棍棒紧随而至。

混乱中。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

凌霜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襟，在混乱的撕扯和棍棒的击打下，从胸前位置被硬生生撕裂开一道更大的口子。

那块紧贴着他冰冷胸膛的、吸附过药池铁锈显化地图的温润玉佩，连同那块包裹着它的、被汗水血渍浸透的破布，在剧烈的动作拉扯下，瞬间被甩飞了出去。

玉佩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不偏不倚。

“噗通”一声。

正好掉进了巷子尽头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污水坑里。

污水坑不大，里面积满了墨绿色的、粘稠如同油脂的脏水，表面漂浮着腐烂的菜叶、蛆虫的尸体和一层厚厚的油污泡沫。

玉佩掉入污水坑的瞬间，激起了几圈污浊的涟漪，随即缓缓沉入那粘稠恶臭的墨绿色液体深处。

“妈的！老子的金子！”那络腮胡丐帮头目眼睛死死盯着沉入污水坑的玉佩，脸上瞬间爆发出贪婪和狂喜的光芒。

他显然将那块质地温润的玉佩当成了所谓的“金子”，他顾不上再围攻凌霜，猛地冲向污水坑。

“快！捞出来！别让那通敌的证据跑了！”瘦高个丐帮弟子也尖声叫着，跟着冲了过去。

几个丐帮弟子立刻放弃了凌霜，七手八脚地围到污水坑边，用竹竿、木棍甚至手，在粘稠恶臭的污水中胡乱搅动、打捞。

凌霜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强忍着全身的剧痛，挣扎着缩进墙角更深处，背靠着冰冷的断墙，剧烈地喘息着。

他死死盯着污水坑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玉佩，那块诡异的玉佩，落入这污秽之地，会怎样？

就在这时。

“找到了！”络腮胡丐帮头目发出一声兴奋的嚎叫，他用一根前端带着钩子的竹竿，从粘稠的墨绿色污水中，猛地勾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玉佩。

而是一块……灰扑扑、只有半个巴掌大小、边缘参差不齐的、仿佛是某种皮革材质的碎片。

这块碎片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污垢，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和质地，只有一些极其模糊、如同鬼画符般的线条痕迹隐约可见。

“妈的！不是金子！是这狗贼的通敌地图碎片！”络腮胡丐帮头目脸上狂喜瞬间转为暴怒和失望，他狠狠啐了一口浓痰，就想将这没用的破皮片随手扔掉。

“等等！”

瘦高个丐帮弟子眼中闪过一丝狡诈的光芒，一把拦住络腮胡，“头儿！管它是不是金子！这就是铁证！是他通敌的罪证！让大伙都看看这卖国贼的真面目！”

他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泛着暗金色泽的金属扁壶，壶身上刻着一个模糊的“贡”字印记。

瘦高个拧开壶盖，一股极其刺鼻、带着浓烈硫磺和金属锈蚀气味的金黄色的液体，瞬间流淌出来。那液体粘稠如同融化的黄金，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妖异的色泽，正是之前熔炼赃物的“金水”。

瘦高个脸上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毫不犹豫地将扁壶中粘稠的金黄色液体，猛地倾倒在污水坑边那块刚刚捞起来的、沾满污垢的皮片地图碎片上。

嗤！！！

一阵极其剧烈、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冰水的刺耳声响猛地炸开。

那粘稠、闪烁着妖异光芒的金黄色“金水”，接触到沾满污垢的皮片瞬间。

异变陡生。

皮片表面那层厚厚的污垢，如同遇到烈阳的残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消融、剥落。

更可怕的是，皮片本身的材质，似乎与这金水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反应。

那灰扑扑的皮片，在金水的浸润下，竟如同活了过来。

无数道极其细微、极其复杂的暗红色线条，如同沉睡了千万年的血管，在皮片深处骤然亮起，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浓烈血腥和不祥气息的暗红色光芒。

这些暗红色的线条在金水的浸润下，疯狂地扭曲、蠕动、延伸、组合。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

短短数息之间。

一个巨大、狰狞、充满了异域蛮荒气息的图案，在皮片表面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是一只巨大的狼头。

狼吻大张，獠牙毕露，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凶光，毛发如同钢针般根根倒竖。

整个图案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凶残、暴戾和征服欲，正是北方游牧强敌，北漠王庭的图腾徽记。

金水融图，显化敌国狼徽。

“看！快看！这就是他通敌的铁证！北漠狼徽！”瘦高个丐帮弟子发出尖利的、如同胜利宣言般的嘶吼，脸上充满了狂热的扭曲。

周围的丐帮弟子和贫民瞬间哗然，无数道目光瞬间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怒火，之前的污蔑在这一刻仿佛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棍棒、竹竿再次高高扬起。

“打死他！打死这个卖国贼！”

“为边关死去的兄弟报仇！”

群情激愤，杀意沸腾。

凌霜背靠着冰冷的断墙，巨大的绝望和愤怒几乎将他吞噬，他看着那在粘稠金水中闪耀着血腥光芒的狼徽，心中充满了荒谬的悲凉。

玉佩吸附锈迹显化的地图，竟被污衣派用这诡异金水“洗”成了通敌的铁证，这分明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然而。

就在这巨大的喧嚣和杀意达到顶点的瞬间。

凌霜那被霜纹折磨得近乎模糊的视线，却死死锁定在皮片地图碎片上，那个在粘稠金水中闪耀的狼徽之上。

在那巨大狼头的怒张的狼吻深处。

金水浸润的、闪烁着暗红血光的线条交织之处。

就在那象征着獠牙的位置。

一点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由更加深邃的暗金色泽勾勒出的纹路。

那纹路极小，如同针尖，在周围暗红血光的映衬下极难察觉。

但凌霜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死死地钉在了那一点之上。

那并非狼牙应有的纹路。

那纹路的形状，赫然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盘绕扭曲的龙首轮廓。

虽然只有寥寥数笔，但那龙首特有的角、须、以及狰狞的巨口，在那瞬间流淌的金水反光下，清晰地显露出来。

如同一个隐藏在敌国徽记核心深处的幽灵，散发着与北漠蛮荒截然不同的、冰冷而威严的皇家气息。

徽记深处，暗藏龙纹。

巨大的惊骇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凌霜彻底淹没，北漠狼徽的核心，为何会隐藏着代表皇室的龙纹？！

“杀！”络腮胡丐帮头目发出最后的咆哮，手中的打狗棒带着千钧之力，朝着凌霜的天灵盖狠狠砸下，周围的棍棒竹竿也如同暴雨般落下。

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