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药人指劫

清晨的山风裹挟着彻骨的寒意，卷过山谷，吹得稀疏的枯草簌簌发抖。

崖顶残留的几缕金雾早已被夜风吹散，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金属锈蚀与硫磺的混合气味，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缠绕在鼻尖，提醒着昨夜深渊之下那恐怖的金色瘴气与那双巨大的暗金瞳孔。

凌霜靠在山洞冰冷的岩壁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冰冷注视，以及夜宸坠崖前那声撕心裂肺的“查金龙纹”的呐喊。

绝望的呼喊和翻涌的金雾，如同最残酷的循环，在他脑中反复撕裂。

左臂的麻痹感并未因一夜的喘息而减轻，反而在寒气的刺激下，隐隐传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刺痛。

大腿的旧伤也在一路狂奔中再次被牵扯，肿胀发烫，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肉体的痛楚压下那无边的窒息感。师父、师伯、墨先生、夜宸……还有冰棺中母亲那沉静的容颜……一张张面孔在眼前闪过，最终都定格在深渊中那双巨大冰冷的暗金竖瞳之上。

那是什么？那金雾是什么？夜宸……还活着吗？查金龙纹……又指向何方？

山洞内光线昏暗，苏清瑶静坐在一块相对平滑的青石上。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白如雪的长裙，纤尘不染，与这破败潮湿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寒气，如同冰雕玉琢的仙人。

昨夜她带着凌霜逃离险境，几乎耗尽了气力，此刻正在调息，试图压制体内紊乱的气息。

凌霜的目光落在苏清瑶微微蹙起的眉间，心中涌起一丝复杂。

昨夜若非她及时将自己拽回，此刻恐怕也已葬身那诡异金雾。但那份拒人千里的冰冷，又让他难以靠近。

他动了动嘴唇，想询问关于母亲冰棺、关于地脉锁链、关于昨夜那金雾的一切，却最终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咽了回去。

饥饿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开始噬咬他的胃壁，伴随着伤处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一阵阵袭来。

必须找点吃的，还有……草药。左臂的麻痹和大腿的伤口需要处理，否则别说追查真相，连活着走出这片大山都是奢望。

他挣扎着站起身，动作牵动了伤口，疼得他眼前一黑，闷哼出声。

“西南坡，向阳处，或有血藤草，可暂缓毒伤。”苏清瑶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眼睛并未睁开，仿佛洞悉了他的想法。

凌霜一怔，低声道：“多谢前辈。”他忍着痛，一步一顿地挪出山洞。

山洞位于半山腰，下方是一片相对平缓的谷地。谷中林木稀疏，多是些低矮的灌木和半枯的蒿草。

凌霜沿着嶙峋的山石，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西南方向挪动。每走一步，大腿的伤口都像被钝刀子反复切割，左臂的刺痛也越发清晰。

他只能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混杂着清晨的露水。

谷底的地势略为开阔，一条早已干涸的溪流河床裸露着灰白色的卵石。河床向阳的一侧，果然长着一些生命力顽强的藤蔓和低矮的草药。

凌霜的目光在草丛中仔细搜寻着苏清瑶提到的“血藤草”，一种叶片暗红、边缘带细密锯齿的植物。

就在他艰难地弯下腰，准备采摘一株看上去符合描述的草药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前方一片被野猪拱开过的松软泥土。

一抹极其刺眼的色泽，瞬间攫住了他的视线。

不是泥土的褐色，也不是草叶的枯黄。

那是一种闪亮的、如同熔化的黄金凝固后一般的赤金色。

凌霜的心猛地一跳，金鳞？！他强忍着伤处的剧痛，几步踉跄地冲了过去，拨开覆盖的浮土和枯草。

泥土里埋着的，不是完整的金鳞。

而是一小块……断指。

只有小半截手指，断裂处血肉模糊，皮肉外翻，露出森白的、碎裂的骨茬。

断口极其新鲜，边缘还带着撕裂的痕迹，仿佛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扯断，粘稠的暗红色血液尚未完全凝固，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

让凌霜瞳孔骤缩、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在这截断指的指根部位，紧贴皮肤的地方。

赫然镶嵌着几片极其微小、却异常耀眼的赤金色鳞片。

鳞片只有米粒大小，边缘锐利，呈完美的菱形，如同最精纯的黄金打造而成。

在清晨微弱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而炫目的金属光泽，鳞片深深嵌入皮肉之中，仿佛是从骨头里生长出来的一般。

在鳞片周围，一圈诡异的、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灰黑色坏死组织清晰可见，散发着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更可怕的是，在那新鲜的、粘稠的暗红色血液中，竟然夹杂着丝丝缕缕极其刺眼的冰蓝色。

这冰蓝色的液体极其粘稠，如同融化的蓝宝石溶液，又像是某种剧毒的昆虫体液，在暗红的血液中缓缓流动、扩散，散发出一种极其阴冷的、甜腻中带着浓烈腥气的怪异味道。

与断指本身的温热血液格格不入，仿佛这截断指的主人，体内流淌的并非正常的血液，而是某种混合了诡异蓝毒的怪物。

蓝色毒血。

凌霜的呼吸瞬间停滞，巨大的惊骇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想起昨夜墨先生以命换命，暂时压制夜宸体内的影毒噬心散时，她喷出的毒血中，也曾带着丝丝缕缕诡异的墨色。

而眼前这断指流出的蓝色毒血，虽然色泽不同，但那阴冷甜腻的气息，却透着一股同源的、更加纯粹的邪恶。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什么人身上会长出金鳞？！还会流出蓝色的毒血？！

就在这心神剧震、大脑一片空白的瞬间。

“在那边！快！”

一个冰冷、急促、带着明显外族口音的厉喝声，毫无征兆地从前方的灌木丛后响起。

紧接着，是数道迅疾无比的破空声，脚步声如同饿狼扑食，快速逼近。

凌霜浑身汗毛瞬间炸立，追兵，是影盟的人？！还是……那带着龙纹的神秘势力？！

他猛地抬头。

只见前方不足三十步的灌木丛后，三个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出。

为首一人身材异常高大雄壮，如同铁塔，穿着一身深褐色的紧身皮甲，裸露在外的粗壮手臂上布满狰狞的刺青。

他脸上蒙着半张狰狞的青铜兽面面具，只露出一双闪烁着凶残红光的眼睛。另外两人同样穿着紧身劲装，身材精悍，脸上戴着只露出眼睛的黑色面罩，眼神冰冷如刀。

他们手中都握着造型奇特的弯刀，刀身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绿色泽，显然淬有剧毒。

更让凌霜心头巨震的是，为首那个高大身影的皮甲肩头，赫然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一个图案，一条张牙舞爪、盘绕成圈的狰狞怪蛇。

与影盟的蛇形印记极其相似，却又更加粗犷、更加原始、透着一股蛮荒的凶戾之气。

是影盟，但似乎……是不同分舵？或者更外围的势力？

那高大首领的目光如同毒钩，瞬间就锁定了蹲在河床边、手中还捏着那截诡异断指的凌霜。

当他看到断指上那闪烁的金鳞和流淌的蓝色毒血时，那双赤红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加浓烈的凶残和一丝……忌惮？！

“抓住他！留全尸！”高大首领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猛地一挥手中淬毒的弯刀。

“是！头人！”他身后两名杀手毫不犹豫，眼中凶光毕露，如同两头嗜血的猎豹，身形一晃，手中的淬毒弯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一左一右，狠辣无比地扑向凌霜。

速度快如疾风，目标并非要害，显然是为了执行“留全尸”的命令。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凌霜瞳孔骤缩，他此刻重伤在身，行动迟缓，面对两名配合默契、身手矫健的杀手扑击，几乎避无可避，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

一道凝练到极致、如同来自极北冰原的寒气，无声无息地破空而至，瞬间横亘在凌霜与两名扑来的杀手之间。

寒气所过之处，空气中细小的水汽瞬间凝结成无数细密的冰晶，地面上的枯草和浮土瞬间覆盖上一层肉眼可见的薄薄白霜。

两名影盟杀手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墙，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衣物，渗入骨髓，让他们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手中的弯刀挥出，却感到一股强大的阻力。

是苏清瑶。

她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凌霜侧后方不远处的岩石上，素白的衣裙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冰雪女神。

她手中的冰魄长剑并未出鞘，但仅仅是指尖凝聚的一道寒气，便已拥有冻结一切的威势。

她那冰魄般的眼眸冷冷地扫过三名影盟杀手，尤其是在那高大首领肩头的粗犷蛇纹上停顿了一瞬，眼神冰寒彻骨。

“滚！”一个冰冷的字眼，如同寒冰坠地，清晰无比地砸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那高大首领赤红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显然认出了苏清瑶，更感受到了那股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寒意。

他脸上的青铜兽面虽遮住了表情，但身体却下意识地绷紧，他死死盯着苏清瑶，又扫了一眼凌霜手中那截滴着蓝色毒血的断指，眼中凶光与忌惮疯狂交织，显然在“留全尸”的命令和眼前这位冰魄仙子的威慑之间，陷入了极其艰难的权衡。

僵持，冰冷的杀气与刺骨的寒意在河床上空疯狂碰撞。

凌霜紧紧攥着那截冰冷粘腻、滴着诡异蓝血的断指，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如同擂鼓。

高大首领气息如渊，“这件事，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