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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黑云压寨,凤鸣退千军

暗沉的天幕像一块浸透了污血的破布,沉沉地压在烽燧堡残破的轮廓上。堡内残余的篝火摇曳着,将人们惊惶扭曲的影子投在焦黑的断壁上,如同鬼魅乱舞。

“完了…全完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瘫坐在墙角,干枯的手指死死抠进泥地里,浑浊的眼泪混着脸上的黑灰淌下沟壑,“黑风寨…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王殿啊…”

“三当家…刀疤刘…被苏娘子一箭射死了…”放哨的汉子连滚带爬冲进来,牙齿格格打颤,面无人色,“是…是二当家‘活阎罗’亲自带人!马队!全是马队!火把…火把多得把天都烧红了!”

“活阎罗”三个字如同冰锥,狠狠扎进每个人的心脏。堡内瞬间死寂,连孩子的抽噎都被母亲死死捂回喉咙里,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和牙齿碰撞的咯咯声。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因铁犁诞生而燃起的微弱星火。

陈枭背靠着一块半塌的箭垛残壁,胸口急促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绷带下崩裂的伤口,带来钻心的锐痛和温热的濡湿感。他强迫自己睁开被汗水糊住的眼睛,透过箭垛的缺口向外望去。

荒原尽头,一条由无数跃动火把组成的猩红毒龙,正撕裂浓稠的黑暗,朝着烽燧堡的方向疯狂噬来!沉闷如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急,震得脚下焦黑的土地都在微微颤抖。火光映照下,能清晰看到攒动的人头、挥舞的刀枪,还有那面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绣着狰狞骷髅的黑色大旗!

“活阎罗”赵莽!黑风寨真正的二把手,凶名比黑虎更盛十倍!传闻此人嗜杀成性,尤喜将俘虏剥皮抽筋!

“至少…至少两百骑…”李石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趴在陈枭旁边的另一个垛口,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石头,指节泛白。他身边,几个还算有胆气的汉子握着削尖的木棍、豁口的柴刀,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筛糠般抖动。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浸透了每个人的骨髓。

堡内狭窄的空间里,弥漫着汗臭、血腥、铁锈和浓得化不开的绝望。阿宝小小的身体缩在苏晚晴怀里,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小手死死攥着她的衣襟,大眼睛里盛满了无边的恐惧,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苏晚晴紧紧搂着阿宝,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像狂风暴雨中宁折不弯的翠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抿成一条失去血色的直线。然而,那双映照着堡外越来越近、越来越亮的猩红火光的眸子里,冰封的寒潭之下,却有一股岩浆般灼热的决绝在疯狂奔涌、积蓄!

不能退!无处可退!身后是阿宝,是刚刚收拢、眼巴巴望着她的几十条人命,是那柄浸透着汗水、鲜血与希望之光的铁犁!是陈枭拼死为她、为所有人砸开的这条荆棘生路的起点!

她的战场,不在后宅绣楼,就在这染血的断壁残垣之上!

“陈枭!”她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堡内压抑的呜咽和堡外轰鸣的马蹄,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冷静,“堡墙低矮残破,守不住!必须把他们放进来打!”

陈枭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她。放进来?在这狭窄的废墟里,面对数倍于己、凶悍的马匪?这是绝境中的搏命!他看到了她眼中那团燃烧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狗娃!”苏晚晴根本不等陈枭回应,目光如电扫向角落里那个抱着鼓风皮囊、吓得小脸煞白的少年,“带上硝石粉!跟我来!其他人,听恩公号令!准备死战!”她一把将阿宝塞进旁边一个相对健壮的妇人怀里,动作快如脱兔,白裙在昏暗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光影,冲向堡内堆积杂物的角落。

陈枭胸腔里一股血气翻涌,堵得他几乎窒息。他狠狠一捶身边冰冷的石壁,碎石簌簌落下。“石头!带人把能搬动的碎石、断木,全堆到入口两侧!堵死两边,只留中间一条窄道!快!”他嘶吼着,声音因为剧痛和怒火而撕裂。

“是!恩公!”李石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嘶声应和,连滚带爬地招呼人手。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堡内瞬间爆发出绝望的嘶吼和杂乱的撞击声,人们拼尽全力,将能找到的沉重障碍物疯狂地推向堡门入口两侧。

堡外,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匪徒的狂嚣已近在咫尺!火把的光芒如同地狱之火,将残破的堡门照得一片通明!

“轰!”

一声巨响,本就摇摇欲坠的堡门被狂暴的力量彻底撞开!碎裂的木屑如同暴雨般激射!

“杀进去!鸡犬不留!给三爷报仇!”一个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暴戾和血腥气的咆哮声压过了一切喧嚣!

“活阎罗”赵莽,一马当先!他身材异常魁梧,裹着一件油腻发亮的黑熊皮袄,满脸横肉虬结,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从左额斜劈至右下颌,如同一条狰狞的蜈蚣爬在脸上,随着他狰狞的表情而扭曲蠕动。他手中提着一柄沉重骇人的九环鬼头大刀,刀刃在火光下反射着妖异的血光。那双铜铃般的凶眼,如同饿狼般瞬间锁定了箭垛方向——陈枭的位置!

“放箭!射死那个领头的杂碎!”赵莽鬼头刀一指,咆哮震天!

“咻咻咻——!”

数十支粗糙却致命的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飞蝗般攒射而来!大部分钉在石壁上,火星四溅!更有几支刁钻地穿过箭垛的缝隙,直扑陈枭!

陈枭瞳孔骤缩,身体猛地向侧后方翻滚!

“噗!噗!”

一支利箭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带起一溜血珠!另一支狠狠钉入他刚才背靠的位置,箭尾兀自嗡嗡剧颤!他闷哼一声,翻滚的动作牵动了胸腹的伤口,剧痛如同重锤砸下,眼前猛地一黑,一股腥甜直冲喉头!

“恩公!”李石头目眦欲裂,刚想扑过来。

“别管我!守住口子!”陈枭用尽力气嘶吼,强撑着半跪起来,抓起脚边一把不知谁丢下的猎弓,搭上一支削尖的木箭,手臂因剧痛和脱力而剧烈颤抖。他咬紧牙关,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那个如同魔神般策马冲入堡门狭窄通道的赵莽!

机会只有一次!必须在狭窄通道限制住对方马速的瞬间!

“驾!”赵莽狂笑着,战马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铁蹄狠狠踏下!挡在通道中间的一个流民汉子瞬间被踏翻在地,胸骨碎裂声清晰可闻!

“死吧!”鬼头大刀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朝着箭垛方向,朝着半跪在地的陈枭,当头劈落!刀光映亮了赵莽脸上残忍嗜血的狞笑!

就是现在!

陈枭眼中厉芒爆射!强忍着撕裂般的剧痛,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猛地弹直!拉弓!瞄准!

“嗖!”

木箭离弦!带着他残存的所有力量和必杀的意志,化作一道索命的乌光,直射赵莽因挥刀而暴露的咽喉要害!

“哼!”赵莽不愧是积年老匪,千钧一发之际竟猛地一偏头!

“噗嗤!”

木箭没能射中咽喉,却狠狠贯入了他粗壮的左肩!箭头透体而出,带出一蓬滚烫的血花!

“呃啊!”赵莽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吼,庞大的身躯在马上猛地一晃,劈落的鬼头大刀顿时失了准头,狠狠砍在旁边的石壁上,火星四溅!碎石乱飞!

“杀了他!”剧痛彻底激怒了这头凶兽,他双眼赤红,如同受伤的疯虎,不管不顾地催马再次冲向陈枭!身后的匪徒也顺着狭窄通道,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汹涌而入!刀光闪烁,杀声震天!

堡内瞬间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李石头等人嘶吼着,用削尖的木棍、柴刀、石块,甚至牙齿,与冲进来的匪徒亡命搏杀!惨叫、怒骂、兵刃撞击的刺耳声响、血肉被撕裂的闷响……瞬间充斥了每一寸空间!残肢断臂飞起,温热的鲜血喷溅在焦黑的墙壁、冰冷的地面、还有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上!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血腥的浪潮吞没!

陈枭眼前阵阵发黑,胸口伤处如同火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踉跄着躲开一个匪徒劈来的马刀,反手用猎弓的弓背狠狠砸在对方脸上,骨头碎裂声响起。但他也被另一个匪徒从侧面撞倒,重重摔在冰冷的地上!

“恩公!”李石头浑身浴血,状若疯虎般扑来救援,却被两个匪徒死死缠住。

赵莽狞笑着,策马逼近,鬼头大刀高高扬起,刀锋上还滴着粘稠的鲜血,对准了地上挣扎的陈枭。“小杂种!老子要把你剁碎了喂……”他的狂笑戛然而止!

一股奇异的、混合着浓烈刺鼻草药味和辛辣硝石气息的灰白色浓烟,毫无征兆地从堡内深处杂物堆积的角落,如同苏醒的毒蟒般滚滚涌出!那烟雾扩散速度快得惊人,带着呛人的热浪,瞬间就弥漫了小半个堡内空间!

烟雾所过之处,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匪徒首当其冲!

“咳咳!什么鬼东西!”

“我的眼睛!烧起来了!”

“嗓子…咳咳…喘不上气!”

惨叫声此起彼伏!吸入烟雾的匪徒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剧烈地咳嗽着,涕泪横流,眼睛火烧火燎般剧痛,瞬间失去了战斗力,如同没头苍蝇般乱撞,甚至挥舞兵器砍向了自己人!混乱如同瘟疫般在匪群中蔓延!

是苏晚晴!

她和狗娃不知何时已退到相对安全的角落。苏晚晴手中紧握着一个冒着青烟的、用破陶罐改装的简陋装置,罐口还残留着燃烧的灰烬和呛人的草药残渣。她脸色苍白,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刚才的操作也耗费了她巨大的心力。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烟雾弥漫的战团!

“就是现在!石头!带人!杀!”苏晚晴用尽全身力气嘶喊,清冷的声音在血腥的喧嚣中如同穿云裂帛!

这声呼喊如同惊雷,炸醒了陷入苦战和恐惧的流民!

李石头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怒吼一声,如同被激怒的雄狮,手中豁口的柴刀带着满腔的悲愤和求生的疯狂,狠狠劈翻一个被烟雾呛得晕头转向的匪徒!“杀啊!跟这群畜生拼了!”

“拼了!”

“为了活命!杀!”

绝境中的流民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契机点燃了血性!他们红着眼睛,嘶吼着,挥舞着简陋的武器,甚至赤手空拳,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被烟雾笼罩、陷入混乱的匪徒发起了亡命的反扑!

赵莽也被这诡异的毒烟呛得连连咳嗽,眼睛刺痛难忍,泪水模糊了视线。胯下的战马更是惊恐地嘶鸣,人立而起,将他重重掀翻在地!

“咳咳…妖…妖女!老子要活剥了你!”赵莽摔得七荤八素,挣扎着想要爬起,鬼头大刀脱手飞出。

就在这瞬间!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弥漫的烟雾边缘冲出!是陈枭!

他不知何时已挣扎着爬起,胸口绷带早已被鲜血彻底浸透,脸色惨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未擦干的血迹。然而,那双眼睛却燃烧着地狱归来的复仇烈焰!他手中紧握的,不再是猎弓,而是一把不知从哪个死去的匪徒手里夺来的、沉甸甸的厚背砍刀!

刀光,在弥漫的灰白烟雾和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划出一道冰冷、决绝、凝聚了所有愤怒与力量的弧线!

“死——!!!”

赵莽惊骇欲绝地抬头,只看到一道劈开烟雾的死亡寒芒!

“噗嗤!”

沉重的刀锋,毫无阻碍地切入了因呛咳而大张的咽喉!颈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得令人牙酸!

赵莽脸上的狰狞、暴怒、惊骇,瞬间凝固。他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双手徒劳地捂住如同喷泉般涌出鲜血的脖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瞪着陈枭那张近在咫尺、冰冷如修罗的脸,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下一刻,他那颗硕大的头颅,带着一蓬滚烫的血雨,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高高飞起!无头的尸体沉重地砸落在冰冷的泥地上,抽搐了两下,再无声息。

“二当家…死…死了!”

“活阎罗被砍头了!”

“妖法!是那妖女的毒烟妖法!”

“跑啊!快跑啊!”

主将瞬间毙命,诡异的毒烟还在弥漫,流民们如同疯魔般反扑……黑风寨匪徒那本就因毒烟而摇摇欲坠的士气,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如同瘟疫般瞬间传染了所有匪徒!

“逃命啊!”

“快跑!”

剩余的匪徒再也顾不得厮杀,如同炸窝的马蜂,哭爹喊娘,丢盔弃甲,互相践踏着,没命地朝着堡门那唯一的生路亡命奔逃!来时汹汹如潮,去时溃败如丧家之犬,只留下一地狼藉的尸体、丢弃的兵器,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当最后一个匪徒的身影消失在堡门外浓重的黑暗里,当毒烟渐渐被夜风吹散,露出堡内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的惨烈景象时,时间仿佛再次凝固了。

劫后余生的流民们呆呆地站着,握着武器的手还在剧烈颤抖,脸上溅满了自己或敌人的血污。他们看着地上赵莽那颗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头颅,看着那些刚才还凶神恶煞、此刻却已变成冰冷尸体的匪徒,又看看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巨大的不真实感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疲惫的身躯。

“噗通…噗通…”

有人再也支撑不住,脱力地瘫软在地,放声大哭。哭声如同会传染,很快连成一片,在死寂的废墟中回荡,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的狂喜。

陈枭拄着那柄沾满脑浆和鲜血的砍刀,身体晃了晃,如同风中残烛。胸口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阵阵发黑,浓重的血腥味和脱力感几乎将他吞噬。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目光急切地扫过混乱的人群,寻找那个白色的身影。

找到了。

苏晚晴背靠着冰冷的断壁,缓缓滑坐在地。阿宝从藏身处扑出来,紧紧抱住她的脖子,放声大哭。她一只手轻拍着阿宝的后背,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还在微微痉挛。那身洗得发白的衣裙,此刻沾染了斑斑点点的黑灰、泥泞,还有不知何时溅上的、刺目的暗红血迹。

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微微颤抖着。那双曾清澈如泉、也曾冰寒如渊的眼眸,此刻空洞地望着堡内修罗场般的景象,望着那些哭泣的、死去的、残破的躯体,望着那柄静静躺在血泊中的、凝聚了希望与杀戮的铁犁。

医者的手,终究沾了洗不净的血。断肠草的毒,硝石点燃的狼毒草烟……这些本应用于救人的草木之性,在她手中化作了收割生命的毒牙。赵莽飞起的头颅,匪徒临死的惨嚎,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咙。她猛地别过头,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灰黑,冲出道道狼狈的痕迹。身体因为激烈的情绪和脱力而无法抑制地颤抖。

一双沾满血污、却异常滚烫的手,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按在了她剧烈颤抖的肩头。

陈枭不知何时已半跪在她身前。他胸前的绷带早已被血浸透,暗红发黑,脸色灰败,呼吸粗重而艰难,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然而,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如同穿透血雾的星辰,深深地望进她盈满泪水的、迷茫痛苦的眼眸深处。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滚烫的手掌,传递着一种无声的、磐石般的力量。他沾血的指尖,轻轻拂过她同样沾染了血污的、冰冷的脸颊,拭去那混合着泪与灰的痕迹,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苏晚晴抬起泪眼,透过朦胧的水光,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写满了疲惫、痛楚,却依旧坚毅如铁的脸。看着他胸口那片刺目的暗红。看着他眼中那份深沉的、无需言说的理解与守护。

这乱世的熔炉,用血与火淬炼着她。他,便是那托住她、不让她坠入深渊的砧铁。

她颤抖着抬起那只染血的手,冰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带着无尽的酸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轻轻触碰上陈枭胸前那片被鲜血浸透的、滚烫的绷带边缘。

指尖下的温热,是生命的搏动,也是这吃人世道的淋漓鲜血。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的痛苦与迷茫,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薄雾,被一种沉淀下来的、更加坚硬、更加冰冷的东西取代。

她的手指,缓缓收拢,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这血…”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决绝,“…便是淬我锋芒的泉!”

烽燧堡在呜咽的夜风中沉默。堡内残存的火把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映照着遍地尸骸、凝固的鲜血,还有那对在尸山血海旁相互依偎的身影。远处,溃逃匪徒的喧嚣终于彻底消失在荒原的黑暗深处,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陈枭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脱力地靠在断壁上,意识渐渐模糊。苏晚晴立刻强撑着跪坐起来,顾不上自己手臂的颤抖和虎口的崩裂,手指精准地搭上他颈侧的脉搏。脉象急促而微弱,失血过多!

“阿宝,拿水来!干净的布!”她的声音恢复了医者的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石头!带人清理尸体!把堡门堵死!狗娃,带几个机灵的,去把匪徒丢下的兵器、马匹,能用的都捡回来!”一道道命令清晰地从她口中吐出,如同在混乱的战场上重新布下阵线的将军。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被血腥吓得干呕颤抖的弱女子,而是这废墟之上,唯一能稳住人心、掌控局面的核心。

李石头等人下意识地应诺,如同找到了新的主心骨,立刻行动起来。

苏晚晴撕开陈枭胸前被血浸透的破衣和绷带。伤口狰狞地外翻着,皮肉被撕裂,边缘红肿发烫,显然是昨夜崩裂后剧烈运动导致的严重撕裂和感染。她秀眉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动作却快如闪电。

她将仅剩的一点珍贵金疮药粉小心地洒在伤口上,又飞快地从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取出几根磨得发亮的骨针——那是她用兽骨精心磨制的。没有桑皮线,她毫不犹豫地扯下自己内衫相对干净的衣角,撕成细条。

“忍着点。”她低语一声,手中的骨针已经带着细布条,精准地刺入陈枭裂开的皮肉边缘。动作稳定而利落,每一次穿刺、打结,都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汗水从她光洁的额头滑落,滴在陈枭滚烫的胸膛上,瞬间蒸发。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简陋草棚里,沉着冷静处理伤口的医者,只是眉宇间,沉淀了更多洗练过的锋芒。

剧痛让昏迷中的陈枭闷哼一声,眉头紧锁,却没有醒来。

当最后一针落下,伤口被暂时缝合,敷上捣碎的消炎草药,再用相对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好,苏晚晴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晃了晃,几乎虚脱。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将陈枭的头小心地枕在自己腿上。低头看着他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紧锁的眉头和灰败的脸色,看着他胸口那圈自己亲手包扎的、染着药渍的布带。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他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

他需要她。这废墟上所有惊魂未定的人,都需要她。

她抬起眼,望向堡外。浓重的黑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但荒原尽头的地平线上,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错觉的灰白,正悄然晕染开来。

天,快亮了。

烽燧堡的废墟之上,尸骸尚未冰冷,血腥依旧刺鼻。但一股微弱却坚韧的力量,如同石缝中钻出的新芽,正在这血与火的余烬里,悄然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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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黑云压寨,凤鸣退千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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