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将荒原彻底吞噬。呜咽的风声穿过枯草和怪石的缝隙，发出凄厉的嘶鸣，如同无数亡魂在哭嚎。窑洞内，一片死寂。只有阿宝均匀细微的呼吸声，和苏晚晴、陈枭刻意压低的呼吸。
陈枭背靠着冰冷的洞壁，双目微阖，看似在休息，但全身的肌肉却如同绷紧的弓弦，处于一种极致的警戒状态。胸口的伤处依旧闷痛，但药效和短暂的休息让他恢复了些许力气，更重要的是，兵王对危险的直觉从未消失。他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猎豹，等待着猎物踏入陷阱。
苏晚晴紧挨着阿宝，蜷缩在离洞口稍远的角落。黑暗中，她的眼睛睁得很大，里面没有睡意，只有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的手，紧紧握着那根磨得发亮的银簪，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护在阿宝身上。她牢记着陈枭的话——保存体力，但她的心弦，早已绷紧到极致。
突然！
洞外呜咽的风声中，夹杂进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异响——是枯草被极其小心地踩踏、拨动的声音！不止一处！
来了！
陈枭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黑暗中，那双眸子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窑洞入口被枯草藤蔓遮掩的方向！他无声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胸腔的疼痛被强行压下，身体微微前倾，做好了暴起的准备。
苏晚晴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冲破胸膛。她也听到了！她下意识地将阿宝往怀里更紧地搂了搂，另一只握着银簪的手，蓄势待发！她没有尖叫，没有慌乱，只是将呼吸压得更低，身体绷得更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窸窸窣窣……”
拨动枯草的声音更近了，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贪婪的急切。隐约能听到几声压得极低的、粗重的呼吸。
“黑……黑虎哥，就……就是这？真……真有粮食和那俏寡妇？”一个沙哑颤抖的声音响起，充满了恐惧和贪婪。
“闭嘴！废物！”一个更加阴沉、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呵斥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凶狠，“王麻子那蠢货栽了，便宜我们了！那痨病鬼肯定也快不行了！动作麻利点，男的宰了，女的和小崽子带走！窑洞里的东西，都是我们的！”
是王麻子的同伙！领头的是个叫“黑虎”的！
苏晚晴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愤怒。陈枭的眼神则彻底沉静下来，如同寒潭深水，杀意内敛，只待雷霆一击。
“上！”黑虎低吼一声。
“哗啦！”
遮挡洞口的枯草藤蔓被粗暴地扯开！两个黑影迫不及待地弯腰就往里钻！手中挥舞着粗糙的柴刀和削尖的木棍，脸上带着狰狞的兴奋！
就在第一个黑影的脑袋和上半身刚刚探入窑洞的瞬间！
“呼——！”
一道劲风毫无征兆地从侧面黑暗中袭来！速度快得如同鬼魅！
陈枭动了！
他没有选择硬撼，而是利用了窑洞狭窄的地形和敌人钻入瞬间的视线盲区！他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身体贴着洞壁猛地滑步而出！手中紧握的，是之前从王麻子尸体旁捡起的一块坚硬、沉重的陶片！边缘虽然粗糙，但在陈枭灌注了全身残余力量和技巧的挥动下，其杀伤力绝不亚于一柄钝斧！
“砰！！”
沉闷得令人心悸的撞击声！
沉重的陶片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第一个闯入者持刀手腕的关节处！
“啊——！”凄厉的惨叫瞬间撕裂了夜的寂静！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那人手中的柴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整个人如同被抽了筋，惨嚎着向后倒去，正好撞在紧随其后钻进来的第二个同伙身上！
“妈的！有埋伏！”第二个闯入者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惊骇大叫，手中的木棍下意识地向前胡乱捅刺！
就在这混乱的刹那！
“噗！”
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
一道银光如同毒蝎的尾针，从窑洞深处的黑暗中骤然射出！精准无比地刺入了第二个闯入者因为惊骇而大张的嘴巴侧脸！
是苏晚晴！
她没有丝毫犹豫，在陈枭制造混乱的瞬间，抓住那电光火石的机会，将手中的银簪当作飞镖，用尽全身力气掷了出去！她不懂武功，但常年行医对人体的熟悉，让她这一刺选择了极其刁钻的角度！
“呃啊！”第二个闯入者只觉得脸颊剧痛，一股腥甜涌入口腔，惊骇之下，动作完全变形，捅刺的木棍歪歪斜斜地失去了准头。
这短暂的混乱，对陈枭来说已经足够！
他如同跗骨之蛆，紧跟着第一个被砸断手腕、惨嚎后退的闯入者，一步抢出！无视了胸口的剧痛，左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探出，死死扣住那人的咽喉，将他整个人当作肉盾，狠狠推向挤在狭窄洞口、因同伴受伤和遇袭而陷入短暂混乱的后面几人！
“滚开！”
“砰！哎哟！”
洞口顿时一片人仰马翻！惨叫声、怒骂声、被撞倒的闷哼声混作一团！狭窄的入口被彻底堵死！
“黑虎哥！里面扎手！”有人惊恐地大叫。
“废物！都给老子闪开！”黑虎的怒吼在洞外响起，带着气急败坏。
趁着这宝贵的间隙，陈枭猛地弯腰，一把抄起地上掉落的柴刀！冰冷的刀柄入手，带来一丝熟悉的安全感。他迅速后退，重新隐入窑洞深处的黑暗，挡在苏晚晴和阿宝身前，剧烈地喘息着。刚才一连串的动作，几乎榨干了他恢复的体力，胸口伤处如同火烧，眼前阵阵发黑。
“你怎么样？”苏晚晴急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浓浓的担忧。她看到了陈枭瞬间苍白的脸和额上滚落的冷汗。
“没事！”陈枭咬牙，声音低沉而坚定。他目光死死盯着混乱的洞口，知道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黑虎，才是最大的威胁！
“里面的人听着！”黑虎阴冷的声音在洞外响起，带着刻骨的杀意，“乖乖把粮食和女人交出来，爷爷给你个痛快！否则，等老子进去，把你们一个个剁碎了喂野狗！”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默，和窑洞内压抑的喘息。
“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老子点火！熏死他们！”黑虎显然失去了耐心，恶毒地下令。
糟了！陈枭和苏晚晴心中同时一沉。一旦对方用烟熏，这小小的窑洞就是绝地！
洞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枯草被拖拽的声音，显然在准备引火之物。
千钧一发！
就在这时！
“黑虎！你他娘的还是不是人？！”一个带着愤怒和颤抖的声音，突然在窑洞侧后方的黑暗中响起！
这声音不仅让洞外的黑虎等人动作一滞，连窑洞内的陈枭和苏晚晴也是一愣。
只见在窑洞侧面，一块巨石后的阴影里，踉踉跄跄地站起几个瘦骨嶙峋的身影！正是白天在田垄间麻木挖掘草根的流民！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花白、面黄肌瘦的老者，他身边跟着一个同样枯瘦、但眼神带着倔强的年轻汉子，还有两个惊恐瑟缩的妇人。他们显然一直藏在那里，目睹了刚才的一切。
“李老栓？李石头？你们几个老不死的想找死？”黑虎看清来人，狞笑道。
“呸！”那个叫李石头的年轻汉子啐了一口，指着黑虎骂道，“你们抢王麻子的粮食还不够？现在连孤儿寡母最后一点活路都要断！还要放火？你们就不怕天打雷劈吗？！”他声音颤抖，却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愤怒。
“就是！苏娘子是好人！她还给俺家娃看过病！”一个妇人鼓起勇气喊道。
“黑虎，积点阴德吧！”李老栓声音苍老，却带着一股沉痛的力量。
这些平日里麻木等死的流民，此刻竟在生死关头，因为苏晚晴曾经微不足道的善意（看过病？），因为对黑虎等人暴行的愤怒，因为陈枭和苏晚晴拼死反抗带来的微弱希望……而站了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黑虎和他那几个爪牙也愣住了。他们不怕杀一两个人，但当一群被逼到绝境的流民开始反抗时，那力量是可怕的。
窑洞内，苏晚晴看着那几个站出来的、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眼眶瞬间红了。她没想到，自己那点微末的医术，竟在此时换来了意想不到的声援。陈枭紧绷的嘴角，也微微松动了一丝。民心……哪怕只是最微弱的火种，在乱世中，也可能燎原！
“好！好！好！”黑虎气得连说三个好字，声音怨毒无比，“一群不知死活的泥腿子！老子先宰了你们！”
他显然被彻底激怒，暂时放弃了烟熏窑洞的打算，挥舞着一把豁口的砍刀，带着手下就朝李石头他们扑去！
机会！
陈枭眼中精光爆射！他等的就是敌人分神的这一刻！
“待在这里！”他低喝一声，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窑洞口冲了出去！目标直指背对着他、正扑向李石头等人的黑虎！
快！准！狠！
陈枭将身体里最后的力量全部灌注在这一击之上！手中的柴刀划破夜色，带着凄厉的风声，直劈黑虎毫无防备的后颈！
“小心后面！”黑虎的一个爪牙惊恐大叫！
黑虎毕竟是这群人的头目，反应极快，听到示警，头皮一炸，生死关头猛地向旁边狼狈一扑！
“嗤啦——！”
柴刀没能砍中脖颈，却狠狠劈在了黑虎的左肩胛骨上！锋利的刀刃深深嵌入骨肉之中！
“啊——！！”黑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战斗力，砍刀脱手，整个人向前扑倒！
“虎哥！”他的爪牙们惊骇欲绝。
陈枭一击得手，没有丝毫停留。他猛地拔出柴刀，带出一蓬滚烫的鲜血，身体因为脱力和剧痛而剧烈摇晃，但他强撑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扫向剩下的几个爪牙：“还有谁想死？！”
那眼神，那浑身浴血的煞气，那瞬间重创黑虎的狠辣，彻底击溃了这几个乌合之众的心理防线！
“妈呀！快跑！”
“他是煞星！是恶鬼！”
几个人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黑虎，连滚带爬、哭爹喊娘地朝着黑暗深处亡命奔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窑洞外，只剩下惨嚎的黑虎、惊魂未定的李石头等人，以及拄着柴刀、剧烈喘息、仿佛随时会倒下的陈枭。
夜风呜咽，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苏晚晴抱着被惊醒、吓得瑟瑟发抖的阿宝冲出窑洞，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她冲到陈枭身边，看到他惨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心猛地揪紧：“陈枭！”
陈枭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目光扫过地上惨嚎的黑虎，又看向李石头等人，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个人，交给你们处置。”
李石头等人看着地上如同死狗般的黑虎，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就是这个人和王麻子，抢走了他们最后的口粮，逼死了他们的亲人！几个汉子对视一眼，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默默捡起了地上散落的武器，围了上去……
陈枭没有再去看。他需要节省每一分力气。他看向苏晚晴，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等他们处理完……我们立刻离开，找更安全的地方……建铁匠铺。”他意念中，那份图纸的光芒在闪烁。
苏晚晴用力点头，搀扶住他几乎虚脱的身体。她的目光扫过李石头等人，又看向陈枭染血的胸膛和坚毅的侧脸。这一刻，她清晰地看到，这个如同战神般击退强敌又虚弱不堪的男人，不仅守护了她和阿宝，更在无形中，点燃了这片死寂荒原上第一缕反抗的火种。
而她自己，也在这场血与火的洗礼中，褪去了部分柔弱，内心某种名为“力量”和“责任”的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帝后之路，始于微末。今夜，她与他，在尸骸与血泊旁，收拢了第一批追随的火星。
就在这时，李石头处理完黑虎，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汗，带着敬畏走到陈枭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恩公！苏娘子！求你们……带上我们吧！我们有力气！只求一口吃的，一条活路！”他身后，李老栓和那两个妇人也跟着跪了下来，眼中充满了绝望中抓住唯一稻草的祈求。
陈枭看着眼前跪倒的几人，又看了看身旁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苏晚晴，最后目光落在远处无尽的黑夜。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两个大人带着一个孩子挣扎求存。一个微小却蕴含无限可能的团体，在这乱世烽烟中，悄然成形。
“起来。”陈枭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清晰，“想活命，就跟着。但记住，跟着我，就得守我的规矩，就得……敢拼命。”
李石头等人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连连磕头：“谢恩公！谢恩公！我们一定听话！一定拼命！”
苏晚晴看着这一幕，又看看陈枭。她深吸一口气，忽然上前一步，对着李石头等人说道：“李大哥，先起来。你们身上可有伤？需要处理的，到我这边来。”她拿出了那个仅剩一点药粉的小陶瓶。
乱世之中，医术，亦是凝聚人心的力量。
陈枭看着主动站出来、展现价值的苏晚晴，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未来的帝后，正在血与火中，迈出她统御人心的第一步。
而他在李石头等人收拾黑虎身上物品时，目光无意扫过，瞳孔骤然一缩——黑虎腰间一个破旧的皮囊里，散落出几块……暗沉发黑的、不起眼的金属碎块。
是铁！虽然只是劣质的碎铁，但……铁匠铺的启动材料，似乎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