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檀香，终究没能彻底驱散朱允熥心底的寒意。
那杯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入腹中，留下的却是一片冰凉的空洞。
马皇后看着他，目光里满是心疼。
“皇奶奶知道你委屈。”
“今天你打了她，也骂了你皇爷爷，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她的声音温和，却又带着一丝洞察世事的锐利。
“可是，然后呢？”
朱允熥握着茶杯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吕氏，依旧是东宫之主，是你名义上的母妃。”
“你今日将她打得半死，可只要没有证据，谁也无法真正定她的罪。”
马皇后的声音变得沉凝，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现实。
“允熥，你要记住，拳头，能让她一时痛苦，却不能让她万劫不复。”
“在这深宫里，真正能杀人的，从来不是拳头。”
朱允熥缓缓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位自己唯一的亲人。
他眼中的滔天恨意，此刻已经沉淀下来，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冰冷，死寂。
马皇后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证据。”
朱允熥沉默了许久，久到马皇后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他忽然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微却决绝的脆响。
“皇奶奶。”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疯狂。
“要不……我们反了吧。”
马皇后端庄温和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孙子。
朱允熥的眼神却无比清醒，甚至带着一丝冷酷的算计。
“父皇已经废了。”
“他的心里只有吕氏，只有朱允炆那个所谓的嫡长子。”
“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更不在乎大明的将来会落到怎样一个蠢货手里。”
“皇奶奶，您比我清楚，淮西那帮开国的老将军，心里真正认的是谁。”
“是您，不是他朱元璋。”
“当年他朱元璋在前线打仗，是您在后方为将士们缝补衣衫，照顾他们的妻儿老小，是您用自己的仁德收拢了人心。”
马皇后心头巨震，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她确实知道，那些跟随朱元璋打天下的悍将，对她这个皇后，比对皇帝本人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重与亲近。
朱允熥的声音还在继续，像魔鬼的低语，充满了诱惑。
“只要您一句话，半个大明的兵权，唾手可得。”
“您来当这个女皇，名正言顺。”
“再说了，就算我们不反，您觉得他那些儿子会安分吗？”
“燕王叔朱棣，秦王叔朱樉，晋王叔朱棡，哪个是省油的灯？”
“与其等着他们把大明江山搅得天翻地覆，不如我们先一步，拨乱反正。”
马皇后看着朱允熥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心中第一次涌起一股寒意。
她从没想过，那个曾经在她怀里撒娇的孩子，内心深处竟然藏着如此可怕的念头。
可她又不得不承认，允熥说的，句句属实。
她了解朱元璋，更了解自己那些野心勃勃的儿子。
这天下，迟早要乱。
但……
“允熥。”
马皇后缓缓摇头，眼中的震惊与挣扎最终化为一片慈爱与无奈。
“这条路，不能走。”
“皇奶奶答应你，只要皇奶奶在一天，就没人能动你储君的位置。”
“至于吕氏，我们慢慢找证据，总有一天，能让她付出代价。”
朱允熥看着皇奶奶眼中的坚定，心中那股翻腾的火焰终究是慢慢熄灭了。
他知道，皇奶奶终究是皇奶奶。
她可以为了自己去斥责皇帝，却绝不会背叛自己的丈夫。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却又很快被他对奶奶的依赖所取代。
罢了。
只要皇奶奶还在，这个冰冷的皇宫，就还有一丝温度。
……
转眼，朱元璋已将马皇后带到了奉先殿。
这里供奉着朱家的列祖列宗，香烟缭绕，庄严肃穆。
朱元璋遣退了所有下人，偌大的殿宇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他看着马皇后的身影，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眼眶通红。
“妹子……咱终于又见到你了！”
他再也不是那个威加四海的洪武大帝，只是一个失而复得的丈夫。
“感谢上天垂怜！感谢老祖宗显灵啊！”
朱元璋说着，就要对着祖宗的牌位跪下。
一个凉飕飕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谢天谢地谢祖宗，就是不谢我是吧？”
朱允熥抱着手臂，斜靠在一根朱红色的立柱上，脸上写满了不爽。
朱元璋的动作僵住了。
他回头瞪着这个不识趣的孙子，刚刚涌起的温情和感动瞬间被噎了回去。
但一想到马皇后确实是这小子弄回来的，他的帝王脾气又发作不出来，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这感觉，憋屈。
就像当年被郭子兴穿小鞋一样憋屈。
朱允熥见他这副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皇爷爷，我让你婆娘活了过来。”
“你，给我跪一个，不过分吧？”
“你！”
朱元璋勃然大怒，龙袍下的拳头瞬间攥紧，额角青筋暴起。
他可是大明天子！
九五之尊！
岂能跪自己的孙子！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朱允熥却丝毫不惧，迎着他要杀人的目光，慢悠悠地抛出了下一句话。
“你不想跪？”
“也行。”
“有的是人，想让你跪。”
朱元璋一愣。
只听朱允熥幽幽地说道。
“比如，你的爹，朱五四。”
“你的娘，陈氏。”
“还有你的高祖父，朱百六。”
“你的高祖母，胡氏。”
朱允熥每说一个名字，朱元璋的脸色就白一分。
当最后一个名字落下时，朱元璋脸上的愤怒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与不敢置信。
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马皇后适时地走上前来，轻轻拉了拉朱元璋的袖子，柔声说道。
“陛下，允熥他……或许真的可以。”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朱元璋猛地转头，死死抓住朱允熥的肩膀，力气大得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
“你说真的？！”
“咱的爹娘……咱的祖父祖母……真的能活？！”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不顾一切的渴望。
朱允熥被他抓得生疼，却只是挑了挑眉。
“我没说一定能。”
他看着朱元璋那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故意拖长了声音。
“毕竟，复活先人这种事，有违天和，难度极大。”
“【系统商城】里的道具也贵的离谱。”
“我只能说，有五成把握。”
“五成！”
这个数字在朱元璋听来，不亚于天籁之音！
对于早已长眠于地下的亲人来说，别说五成，就是只有一成希望，他也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够了！五成足够了！”
朱元璋的情绪彻底失控，他放开朱允熥，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
“只要你能让咱爹娘活过来！”
“别说给你跪一个，咱天天给你磕头都行！”
看着前一刻还桀骜不驯、此刻却卑微到尘埃里的皇爷爷，朱允熥心里反而有点不适应。
朱元璋却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狂喜之后，另一个念头猛地窜了出来。
他的眼神瞬间亮得吓人，死死盯着朱允熥。
“那……那标儿呢？”
“咱的标儿，也能活过来吗？！”
朱允熥：我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