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李世民的许可,长孙无忌便带着李世民和尉迟恭,慢慢地朝着广场边缘的一个老者方阵靠近。
他们刻意放轻了脚步,不引起旁人注意。
长孙无忌目光一扫,锁定了一个正在休憩、擦拭额头汗珠的老大爷。
那老大爷身板硬朗,精神矍铄,虽然头发花白,但动作之间依旧透着一股不服老的气势。
长孙无忌上前一步,拱手作揖,语气恭敬地问道:“老丈,晚辈冒昧打扰,敢问您们这是……是在做何训练?”
他刻意将“训练”二字咬得略重,目光锐利地盯着老大爷的反应。
那老大爷刚喝了一口随身携带的水壶里的茶水,闻言抬起头,上下打量了长孙无忌一眼。
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不解,随即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
“训练?这算什么训练啊!”
老大爷粗声粗气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和好笑。
“这叫锻炼!你连这都不知?看你模样不像是本地人,莫非是刚到长田县?”
他停顿了一下,将水壶收好,指了指广场上热火朝天的众人,脸上露出了几分自豪。
“我们许县尊说了,这人啊,要想活得长久,就得多动弹!”
“他呀,还给我们编了几句顺口溜呢!”
老大爷说着,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念了起来:“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平常多锻炼,活过老神仙!”
他念完,还得意洋洋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仿佛在炫耀着什么了不得的口诀。
“可是……”
李世民眉头一皱,不由问道:
“这锻炼就锻炼,在家不就能锻炼么?还搞个甚么乐队,这又是为啥?”
“嗐,这有啥稀奇的?”
老大爷咧嘴一笑,露出几颗豁牙,对着满脸错愕的李世民等人解释着。
“许大人说了,这叫什么……‘广场舞’!”
“一开始俺们也不懂,就觉得,光在院子里瞎比划没意思。”
“大人就说,要不找个乐队,大家听着曲子,一个步子一个调,多带劲!”
他拍着胸脯,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得意与满足。
“这不,俺们这些老胳膊老腿的,每天晚上都来这儿,跟着乐队扭一扭,可比在家里闷着强多了!”
李世民的眉头紧紧锁着,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打量着眼前这片欢腾的人海。
耳畔是鼓点与笛声,眼前是各色衣裳舞动的身影,这哪里是寻常百姓的晚间消遣,这简直是盛世歌舞,人间仙境。
他不由得又看向那些随着音乐挥拳的老者,他们的动作虽不迅猛,却带着一股子精气神,脸上洋溢着健康与活力。
再看那些妇人,她们的舞步轻快,笑声爽朗,丝毫不见长安城中百姓的倦怠与麻木。
他心中猛地一震,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这些长田县的百姓,他们的生活……竟是如此的丰富,如此的滋润。
这比之大唐的都城长安,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了温饱奔波一生的百姓,简直是天壤之别。
长田县的百姓,他们不必为了明日的口粮而担忧,不必为了病痛的医药费而发愁,更不必为了年迈无依而心生绝望。
他们有余力,有闲心,在每日的傍晚,褪去白日的辛劳,换上一身轻松,来到这广场之上,享受着“锻炼”的乐趣。
这简直颠覆了李世民对“百姓”二字的认知。
他原以为,治国之道,在于安民,在于教化,在于开疆拓土。
可如今,他在这小小的长田县,看到的是一种超越了这些的……真正的“富足”。
不仅仅是物质上的丰裕,更是一种精神上的充盈。
长孙无忌站在一旁,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他望着广场上的人群,再看向李世民,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激动。
“陛……掌柜的,您看……”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憧憬。
“此地百姓,安居乐业,夜间无忧,这等治民之法,若是能推广至全国……”
他微微停顿,眼中冒出一缕精光:“那岂不是真正做到了人人富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世?”
他的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幅大唐万里河山尽皆如长田县般的壮丽画卷。
那将是何等的辉煌!何等的盛世!
李世民闻言,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不见方才的惊叹,反而多了一分凝重。
他缓缓摇了摇头:“辅机,你我身为君臣,当知治国之难,非一隅之地可论。”
“长田县毕竟只是个小小的县城,人口不过数万,与我大唐千万子民相比,不过沧海一粟。”
他的目光望向远处夜幕下的县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许元此子,或许有些奇才,有些手段,但其能力,能否驾驭整个大唐,尚不能定论。”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冷厉。
“更何况,眼前这一切的繁华,是否是以出卖国家利益为基础,是否与吐蕃、突厥等贼子有所勾结……”
“这都还另说。”
他收回目光,环视了一眼长孙无忌和尉迟恭,眼神锐利如刀。
“若真有那般卑劣行径,朕绝不会放过他!”
长孙无忌和尉迟恭闻言,顿时心头一凛,方才的惊叹与赞许尽数收敛。
他们深知帝王的疑心与权衡,尤其是对于这种突兀崛起的异才,更是容不得半点瑕疵。
两人赶忙拱手称是。
“陛下圣明!臣受教!”
夜色渐深,广场上的“广场舞”也渐渐进入尾声,人群开始散去。
李世民一行人也悄然转身,朝着他们落脚的客栈走去。
一路无言,只有夜风轻拂,带着远处隐约的乐声和欢声笑语,却未能驱散李世民心头的疑虑。
回到客栈,李世民首先安排晋阳公主去休息。
她今日也是见识了许多新奇事,虽然腹痛未愈,但精神却格外振奋,只是小脸儿上已显露疲惫。
“兕儿,你几天旧疾复发,需要静养,你就早些歇息吧。”
李世民温声哄道。
晋阳公主乖巧地点了点头,在侍女的搀扶下回了房。
待公主的房门关上,李世民却并未回房,反而目光转向正准备各自回房休息的长孙无忌和尉迟恭。
两人刚要转身,便见李世民站在廊下,面色沉静,目光深邃,显然还有话要说。
尉迟恭一头雾水,挠了挠头。
“陛下,可是还有什么吩咐?老臣正要去歇息呢!”
李世民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夜风拂过他的面颊。
他凝视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严肃。
“辅机,敬德!”
“白天,我们见了长田县的繁华,见了百姓的安乐,见了医馆的奇术,见了所谓的‘大人’之治。”
“但朕总觉得……这一切都有些过于‘完美’了。”
尉迟恭一愣,不解地看向李世民。
长孙无忌则微微颔首,心中已有所明悟。
“朕怕,怕的是,白日所见,皆是表象。”
李世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深不可测的探究。
“朕想知道,这长田县的夜里,到底是什么模样,它是否真如白天那般和谐安定?”
说到这,他顿了顿。
“朕总觉得这一切有些不太对劲,进入长田县以来,所见所闻,皆是匪夷所思,超出了朕的认知。”
“朕担心,这一切,是那个许元在演戏给我们看!”
“毕竟,我也不敢保证,我们从长安一路行来,行踪没有暴露,身份没有暴露!”
“若是他早已知晓我们的身份,想要演这么一出戏,想必也不是很难!”
“所以,今夜,朕决定,夜探长田。”
“你二人陪我一起去看看,这长田县的夜幕之下,是否也像白天那般!”
尉迟恭闻言,眼中瞬间亮起了光芒,他最喜欢这种刺激的探查任务。
“陛下尽管吩咐!末将定当把这长田县的底儿都给您掀出来!”
长孙无忌则是眉头微蹙,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明白帝王的警惕不无道理。
“陛下所言甚是,臣等遵命!”
三人说着,便各自换了衣服,让护卫暗中保护,便一同离开了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