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像一层顽固的膜，死死糊在鼻腔深处。惨白的墙壁，冰凉的输液架，还有王涛那混合着担忧、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疏离的目光……这一切都让杨烨感觉自己像被关在一个巨大的、无菌的囚笼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脑子里塞满了混乱的碎片：猩红的注视，冰冷的金属薄片，墙上的深坑，还有那道快得只剩残影的银色闪光。
“烨哥，真不能再待了？”王涛的声音小心翼翼，带着点劝慰，“医生说了，你这脑袋瓜子里面还有出血呢，那眼睛也……”
“出院。”杨烨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靠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深处却燃着一簇近乎偏执的火焰，那是被巨大的未知和恐惧逼出来的。“现在！！！”
王涛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重重叹了口气，像泄了气的皮球：“行！烨哥，我拗不过你，我去办，但你给我等着，一步都不许动！”他转身冲出病房，脚步声带着一股豁出去的急躁。
病房里只剩下杨烨。他立刻低下头，左手依旧紧紧攥着，掌心那块冰冷、锐利的金属薄片硌得皮肉生疼。他小心翼翼地松开一点缝隙，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惨淡天光，再次审视。
不规则菱形。非金非石，触感冰冷得诡异，仿佛能吸走周围所有的热量。边缘锋利如剃刀。在其中一个尖角处，那个极其微小的凸起印记——抽象的Ω符号，或者说，一道凝固的微型闪电，线条简洁锐利，透着一股冰冷的、非人的秩序感。
银光的主人……留下的标记。是救赎的信号？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杨烨的心沉甸甸的，像坠着一块冰。他重新死死攥紧薄片，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病态的清醒。无论如何，医院不能再待了。那个吊顶上的追踪器，那双猩红的眼睛，它们知道他在这里！多待一秒，就多一分被“清除”的危险！
王涛的效率出乎意料的高。不到一个小时，他就拿着几张单据，搀扶着依旧头晕目眩、脚步虚浮的杨烨，走出了医院大门。外面的喧嚣和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杨烨竟有种逃离地狱般的虚脱感。
“回……回宿舍。”杨烨的声音虚弱，靠在王涛身上，几乎是被半拖着往前走。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回去！回到那个虽然简陋但暂时安全的小窝，关上门，好好想想，好好……看看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怪物！
城中村的巷道依旧狭窄、潮湿，空气中混杂着油烟、垃圾和廉价香水的气味。熟悉的破旧公寓楼出现在眼前，杨烨心中竟生出一丝荒谬的“回家”感。王涛掏出钥匙，打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锈铁门。
一股浓重的、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狭小的单间，两张上下铺的铁架床几乎占据了全部空间，墙角堆着杂物，唯一的窗户玻璃上蒙着厚厚的油污。
“呼……”王涛把杨烨扶到靠门那张下铺坐下，自己也一屁股瘫坐在对面的床上，抹了把额头的汗，“总算回来了！烨哥，你歇着，我去弄点吃的！饿坏了吧？”
饿？
王涛不提还好，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杨烨身体深处某个被强行压抑的、黑暗的闸门！
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海啸般的空虚感，瞬间从胃部深处席卷全身！那不是普通的饥饿，更像是一个被掏空的、巨大的能量黑洞！一种源自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末梢的、歇斯底里的渴求！渴求能量！高热量的！立刻！马上！
杨烨的身体猛地绷紧！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咕噜声。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病号服（出院时换上的王涛带来的旧衣服），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球不受控制地微微上翻，露出大片眼白。他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块冰冷的金属薄片里，试图用刺痛来对抗这突如其来的、几乎要吞噬理智的可怕欲望！
“烨哥？你怎么了？！”王涛被杨烨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癫痫发作般的恐怖反应吓了一大跳，猛地站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吃……”杨烨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扭曲变形，带着一种非人的嘶哑和急迫，“吃的……快……高热量……汉堡……薯条……可乐……冰的……越多越好……快！”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王涛，瞳孔深处似乎有某种混乱的、饥饿的光芒在疯狂闪烁，如同饿极了的狼。
王涛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上来。这眼神……太吓人了！比在医院里“开天眼”那次还要吓人！但他不敢耽搁，看着杨烨那副随时可能暴走的骇人样子，连声应道：“好好好！你等着！我马上去买！楼下就有！马上！”
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宿舍，铁门被摔得哐当巨响。
宿舍里只剩下杨烨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他蜷缩在床铺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胃里那个巨大的黑洞疯狂旋转着，吞噬着他所剩无几的力气和理智。他感觉自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里面涌动的不是岩浆，而是对炸鸡油脂、糖浆、碳酸气泡的、近乎疯狂的原始渴望！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每一秒都是酷刑。杨烨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金属薄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薄片锐利的边缘几乎要割破皮肤。那冰冷的触感，成了他此刻对抗体内汹涌兽性的唯一锚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门外终于传来了王涛急促的脚步声和塑料袋哗啦作响的声音！
铁门被猛地推开！
“来了来了！烨哥！”王涛冲了进来，手里提着两个巨大的、印着快餐店Logo的塑料袋，浓郁的食物香气瞬间爆炸般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油炸的油脂香！烤肉的焦香！糖浆的甜腻！还有碳酸饮料特有的、刺激性的气泡感！
这股气味，如同点燃引信的火星！
杨烨猛地抬起头！他的动作快得不像一个刚刚脑震荡出院的病人，更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眼中最后一丝清明彻底被疯狂的、纯粹的进食欲望所取代！
他根本没有伸手去接！
在塑料袋被放到那张摇摇晃晃的折叠小桌上的瞬间，杨烨整个人就扑了上去！
没有语言！没有理智！只有最原始、最狂暴的吞噬本能！
他一把撕开汉堡的包装纸，甚至没有看清是什么汉堡，张开的嘴以一种近乎撕裂嘴角的幅度，狠狠咬了下去！厚实的面包、多汁的牛肉饼、融化的芝士、酸黄瓜……所有东西被粗暴地塞入口腔！牙齿疯狂地咀嚼着，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如同野兽撕扯猎物的“咔嚓”声！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大块的食物几乎未经充分咀嚼就被强行吞咽下去，噎得他脖颈青筋暴起，却丝毫无法减缓吞咽的速度！
一个双层牛肉堡，在几秒钟内被彻底消灭！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他抓起裹满面包糠的炸鸡块，整块塞进嘴里，骨头被轻易咬碎、嚼烂、吞咽！滚烫的油脂顺着他狼吞虎咽的嘴角流淌下来，滴在廉价的塑料桌布上，他也浑然不觉！
薯条？那根本不需要用手！他直接把装薯条的纸盒扯开，如同倒垃圾一般，将金黄酥脆的薯条连同大把的盐粒，一股脑倒进自己大张的嘴里！然后疯狂地咀嚼、吞咽！番茄酱的包装被牙齿粗暴地咬开，猩红的酱汁喷溅出来，沾满了他的下巴、衣襟，他也毫不在意！
最后是可乐。冰凉的、充满气泡的黑色液体。杨烨甚至没有打开杯盖上的吸管孔！他直接用牙齿撕开了杯盖！然后仰起头，如同灌酒一般，将整杯冒着寒气的可乐，对着自己的喉咙，疯狂地倾倒下去！
“咕咚！咕咚！咕咚！”
液体冲击食道的声音在死寂的宿舍里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大量的气泡从他鼻孔里呛出来，他剧烈地咳嗽着，身体因为窒息而痉挛，但倾倒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止！直到最后一滴可乐消失在喉咙深处！
整个进食过程，如同狂风过境，又如同某种邪异的献祭仪式。粗暴！狂野！完全摒弃了人类进食的优雅和节制，只剩下纯粹的、对热量和能量的疯狂掠夺！
王涛僵立在门边，手里还捏着一个没来得及放下的汉堡，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的嘴巴无意识地大张着，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极致的惊骇和无法理解的恐惧！他看着杨烨嘴角流淌的油渍和番茄酱，看着桌上一片狼藉的包装纸和溅落的饮料，看着杨烨那如同无底洞般疯狂吞咽的喉咙……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这……这还是人吗？！
杨烨终于停下了那恐怖至极的吞咽动作。他猛地抬起头，胸膛剧烈起伏着，发出如同破旧鼓风机般的沉重喘息。脸上、脖子上、衣服上，沾满了食物残渣和酱汁，一片狼藉。但他的眼神……却变了！
之前那种混乱的、饥饿的疯狂火焰，如同被冰冷的洪流瞬间浇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近乎冰冷的清明！甚至……带着一丝……满足？！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抹了一把嘴角黏腻的酱汁。动作带着一种新生的、笨拙的协调感。然后，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似乎比平时更加清晰了一些，隐隐透出一种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如同电路板通电般的淡蓝色微光？那光芒极其黯淡，一闪而逝，快得让王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杨烨闭上眼，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大幅度地起伏。
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流”，如同被点燃的细小火星，从他胃部那个刚刚被高热垃圾填满的巨大黑洞深处，缓缓升腾而起！这股暖流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奇特的“活性”。它并未扩散到全身，而是极其精准地、如同受到某种无形引导般，缓缓地、一丝丝地流向他的大脑深处，流向他依旧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流向他灼痛的眼球！
随着这股微弱暖流的注入，颅内那如同无数钢针搅动的剧痛，竟然奇迹般地开始平复！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眼球深处的灼烧感和肿胀感，也如同被清凉的泉水浸润，开始快速消散！视野中残留的模糊和闪烁的黑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晰、稳定！
力量！
一种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如同涓涓细流般的力量感，正随着这股胃部升腾的暖流，重新注入他近乎枯竭的身体！驱散了极度的虚弱和眩晕！
杨烨猛地睁开眼！
眼中再无痛苦和混乱，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如同精密仪器重新校准后的锐利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撼！
他低下头，看向桌上那堆如同被蝗虫过境般扫荡一空的快餐包装，又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沾满油渍、却不再颤抖的手掌。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清晰的认知，如同惊雷般在他混乱的意识中炸开：
食物=能量=修复身体=驱动……“能力”？！
那诡异的“看透”能力，那强行透视带来的可怕负担和反噬……其根源，竟然是……能量消耗？！
他刚才那如同饕餮附体般的疯狂进食，只是为了填补使用能力后造成的巨大亏空？！
“烨……烨哥？”王涛的声音带着哭腔，如同受惊的兔子，颤抖着打破了死寂。他看着杨烨那冰冷锐利的眼神，看着他那沾满食物却异常稳定的手，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几乎要转身逃跑。
杨烨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王涛脸上。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惊悸和茫然，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非人感？
“我……”杨烨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金属质感，“好像……没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