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

意识在黏稠的黑暗中挣扎，每一次试图浮起，都像被无形的铅块拖拽回去。剧烈的头痛如同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颅内搅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狂跳，带来一阵阵令人作呕的眩晕。眼球深处传来灼烧般的剧痛，仿佛被人用砂纸狠狠摩擦过视神经。

杨烨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一片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布满水雾的毛玻璃。刺眼的白光强行挤入瞳孔，带来尖锐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不得不再次闭上。

“烨哥！烨哥！你醒了？！老天爷啊！你可吓死我了！”

一个带着哭腔、又惊又喜的声音猛地刺破混沌，在耳边炸响。是王涛。

杨烨再次尝试睁眼，这一次适应得稍快一些。模糊的视野渐渐聚焦。惨白的天花板，熟悉的消毒水气味……他又回到了医院。但不再是急诊大厅，而是病房。单人间？他转动酸涩的眼球，看到了吊在头顶的输液瓶，透明的液体正一滴滴顺着细长的管子流下来，连接着他手背上的留置针。

王涛那张写满焦虑、胡子拉碴的脸几乎怼到了他面前，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眶通红，显然是一夜没睡。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王涛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用力搓着手，“你他妈……你他妈到底怎么回事？！我……我……”

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病房里焦躁地踱了两步，又猛地转回来，指着杨烨，手指都在哆嗦：“我他妈倒完垃圾回来，在巷子里找到你的时候！你……你就跟个破麻袋似的瘫在墙角！头上全是血！半边脸都是！眼睛闭得死死的，气儿都快没了！旁边……旁边那水泥墙上……那么大一个坑！像是被什么东西……什么东西硬生生砸出来的！还有……还有地上……有血！还有……还有几滴……银色的东西！像是……像是水银？！可又不太像！黏糊糊的！杨烨！你到底遇上什么了？！谁干的？！”

王涛语无伦次，声音越说越高，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后怕。他描述的景象碎片般涌入杨烨混乱的大脑——墙上的坑？银色的液体？

记忆如同破碎的镜面，只留下几块带着尖锐棱角的残片：

冰冷刺骨的猩红视线……如同毒蛇锁定猎物！

阳台上那个无声融入黑暗的模糊身影！

自己如同被冻结般僵立在医院后门口！

然后……然后是什么？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杨烨痛苦地皱紧眉头，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他试图回忆，但巷子里最关键的那段记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抹去，只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空白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

他只记得，在那绝对的、被死亡凝视的绝望瞬间之后……是死寂。无边的死寂。然后就是王涛惊恐的呼喊和救护车刺耳的鸣笛。

“我……”杨烨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喉咙干得冒烟，“水……”

“哦！水！水！”王涛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插上吸管，小心翼翼地凑到杨烨干裂的唇边。

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杨烨贪婪地吸了几口，才感觉稍微活过来一点。

“我……不记得了……”杨烨闭上眼睛，避开王涛探究的目光，声音虚弱而疲惫，“从后门出来……头很晕……然后就……摔倒了……撞到了墙吧……”这个谎言拙劣得连他自己都不信，但他别无选择。红眼睛、追踪器、清除令……这些字眼一旦说出口，不仅王涛不会信，更可能将他也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摔倒？！撞墙？！”王涛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烨哥！你当我是三岁小孩？！那墙上的坑！那力道！那形状！根本不像撞的！倒像是……像是被什么重物砸的！还有那银色的东西！那是什么玩意儿？！你……”他看着杨烨紧闭的双眼和惨白的脸，后面的话终究没能吼出来，化作了沉重的喘息和无法理解的困惑。

病房里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轻微声响。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昨晚急诊科那位年轻护士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记录板和体温计。她依旧戴着口罩，但那双温和的眼睛此刻带着职业性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走到床边，目光扫过杨烨苍白虚弱的脸和头上裹着的纱布，又看了看旁边焦虑的王涛。

“杨烨，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护士的声音很轻柔，一边问一边熟练地将体温计夹在杨烨腋下。

“好……好点了……”杨烨含糊地回应，依旧不敢睁眼。

“嗯，你送来的时候情况很危险。”护士一边记录一边说，语气平静却带着分量，“中度脑震荡，颅骨轻微骨裂，蛛网膜下腔有少量出血迹象，视神经受到不明原因的冲击，有水肿迹象。另外，你的眼睛……”她顿了顿，“我们做了初步检查，角膜、晶状体、视网膜都没有器质性损伤，但视觉功能明显异常。还有，你的血液样本……”

护士的声音很平稳，但每一个诊断名词都像冰冷的石块砸在杨烨心头。脑震荡？颅骨骨裂？视神经冲击？血液样本？

“我的血……怎么了？”杨烨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难道……那诡异的能力，在生理上也留下了痕迹？

护士抬起头，那双温和的眼睛透过口罩上方，看向杨烨，眼神里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困惑和严肃：“你的血常规结果……有些异常。白细胞计数异常增高，中性粒细胞比例极高，提示体内存在严重的炎症反应或应激状态，这和你外伤的情况是吻合的。但是……”她微微蹙眉，“你的血清里，检测到了一种……非常微量的、目前无法识别的金属化合物残留。形态……很奇特，像是某种极其细微的、液态金属的纳米微粒。含量极低，远低于中毒阈值，暂时无法确定来源和意义，但……这很不寻常。”

液态金属纳米微粒？！

杨烨的呼吸瞬间停滞！王涛描述的巷子里那几滴“银色的东西”！护士口中血液里的“不明金属残留”！

记忆的碎片猛地撞击！不是空白！在那被抹去的记忆深处，在红眼睛消失后的死寂里，在那墙上的深坑出现之前……似乎有过一道……一道快得超越视觉极限的银色闪光？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冰冷！锐利！带着一种非人的、绝对精准的轨迹！

那是什么？！是谁？！

极致的恐惧混合着巨大的疑问，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他！那个红眼睛要清除他！那这道银光……是阻止了清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清除？！

“医生怀疑可能是某种特殊环境暴露，或者……接触到了一些特殊的工业材料？”护士的声音带着试探，“你最近工作环境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接触过什么特殊的东西？”

特殊的东西？红眼睛算不算？杨烨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艰难地摇了摇头，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嗬嗬声。

护士看着他惊魂未定、显然无法提供更多信息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好吧，你好好休息。这些异常指标我们会持续关注。目前首要的是控制脑部损伤和炎症，稳定你的情况。记住，绝对静养，情绪不能激动。”她又叮嘱了几句，记录完体温，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的瞬间，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令人心悸的沉默。

王涛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手用力抹了把脸，发出疲惫而沙哑的声音：“烨哥……你到底……惹上什么了？”

杨烨没有回答。他依旧闭着眼睛，但眼皮下的眼球却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动。护士的话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回荡——液态金属纳米微粒！无法识别的化合物！还有那道快得只剩下残影的银色闪光！

是谁？那道银光是谁？！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触感，突然出现在他紧握的左手掌心！

杨烨的身体猛地一僵！

刚才醒来时，因为剧烈的头痛和虚弱，他一直紧握着拳头。此刻，他清晰地感觉到，在他汗湿的掌心，紧贴着一块冰冷、坚硬、边缘极其锐利的薄片！

不是医院的任何东西！在他昏迷前，他手里绝对没有这个！

杨烨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强忍着巨大的恐惧和眩晕，极其缓慢地、不动声色地将紧握的左手挪到被子里。

他不敢睁眼，怕被王涛看出端倪。只能凭借触觉去感受。

那薄片冰冷，质地非金非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吸收热量的特性。它非常薄，边缘极其锋利，几乎能割破皮肤。形状……似乎是不规则的菱形？在薄片的一个角上，似乎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的印记？

杨烨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摩挲着。

那印记……似乎是一个抽象的符号？像是一个……一个被拉长的“Ω”符号？又或者……是一道极其微缩的、凝固的闪电？

冰冷！锐利！带着一种非人的、绝对秩序的冰冷感！

是它！是那道银光的主人留下的！

这个冰冷的、带着闪电符号的金属薄片，就是那道撕裂黑暗、可能将他从红眼睛的“清除”中救下的……未知存在留下的唯一线索！

巨大的震撼和更深的恐惧席卷了杨烨！他浑身冰冷，紧握着那片冰冷薄片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红眼睛要杀他！

银光救了他？

不！也许……只是另一拨猎食者之间的争夺？

他到底卷入了什么？！这枚冰冷的金属薄片，是救命的稻草？还是……下一个致命陷阱的标记？

“烨哥？”王涛察觉到杨烨身体的僵硬和异常急促的呼吸，担忧地凑近，“你怎么了？是不是又难受了？”

杨烨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恐惧和混乱。他缓缓睁开眼，看向王涛，眼神深处是王涛无法理解的、如同深渊般的惊悸和茫然。

“王涛……”杨烨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和……一丝疯狂的决绝，“帮我……帮我办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