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哲和赵伯默默清理战场，准备将邪修尸体焚烧、以免留下后患时，天际传来一声清越悠长的鹤唳。

一道璀璨的冰蓝色流光划破黄昏的暮色，如同流星般坠落在村口的废墟之上。光芒散去，现出林清瑶绝美却冰冷如霜的身影。她身上还穿着圣女的华服，但此刻却沾染了风尘，绝美的脸上毫无血色，一双美眸死死地盯着眼前这片更加狼藉、散发着浓烈血腥和焦臭的废墟。

她回来了。在得知噩耗的第一时间，不顾宗门大典刚结束的繁琐，不顾长老的劝阻，甚至不惜动用圣女的权限强行调用最快的灵鹤，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眼前的景象比她最坏的想象还要恐怖百倍。她看到了被掩埋了一半的乡亲尸体，看到了烧焦的家园，也看到了…水井空地上那具穿着黑袍、死状凄惨的陌生尸体，以及尸体旁浑身血污、正用冷漠目光看着她的王哲，还有旁边那个满眼仇恨、拄着拐杖的老猎户赵伯。

她的目光扫过空地，猛地定格在几件东西上——王哲放在一块干净石头上，还没来得及掩埋的：她母亲那枚熟悉的、沾着血污的玉佩！还有王哲父亲那半截焦黑的烟杆！

“娘…爹…”林清瑶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圣女的冰冷面具轰然破碎，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晶莹的泪水无声地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在染血的焦土上。

她猛地抬头，看向王哲，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尖锐：“是…是他？！（指向邪修尸体）是他干的？！”

“是。”王哲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冰冷陈述，“为了炼万魂幡，把整个村子当柴火烧了。我和赵伯，刚把他宰了。”

“你…你们杀的？”林清瑶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她无法想象两个凡人如何能杀死一个能屠戮一村的邪修。

“不然呢？等你们这些‘神仙’从天而降主持公道吗？”王哲的嘴角扯出一抹极尽讽刺的弧度，“大典很热闹吧？仙乐很好听吧？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感觉，是不是很美妙？可惜啊，你们‘美妙’的时候，这里的人正在被抽魂炼魄，惨叫都传不到你们耳朵里！”

“王哲！”林清瑶被他话语中的刻毒刺得心痛，泪水更汹涌，“你…你知道我得知消息后立刻就赶回来了！宗门有宗门的规矩，大典关乎…”

“规矩？”王哲粗暴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血泪控诉，“什么狗屁规矩比得上几百条活生生的人命？！比得上生养你的爹娘？！林清瑶！睁开你的眼睛看看！看看这片焦土！看看你爹的烟杆！摸摸你娘玉佩上的血！这就是你们维护的‘仙道’！这就是你们‘规矩’下凡人的下场！弱肉强食！视人命如草芥！今天是他血煞老祖，明天可能是任何一个路过的修士看这里不顺眼！你们破山宗管得过来吗？你们在乎过吗？！”

“不是这样的！”林清瑶心痛如绞，大声辩驳，“这血煞老祖是邪魔外道！是修仙界的败类！他的行为代表不了仙道！宗门一定会追查到底，将他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为乡亲们报仇的！”

“哈哈…哈哈哈…”王哲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声却比哭还难听，“败类？邪魔外道？林清瑶！我的圣女大人！你太天真了！这血煞老祖的力量从哪来的？不就是你们修仙体系里出来的吗？！弱肉强食、力量至上，这就是你们这套体系的根！今天出一个血煞老祖，明天就能出千千万万个！区别只在于他做得够不够隐蔽，够不够‘体面’！你们所谓的正道，不过是披着华丽外衣的、更虚伪的掠夺者！你们维护的不是公道，是你们高高在上的地位和攫取资源的秩序！”

他指着地上的邪修尸体，又猛地指向这片废墟，每一个字都如同淬血的冰锥，狠狠刺向林清瑶的信仰：

“看清楚！没有仙法！没有灵力！当他在我身边变成凡人时，赵伯一箭就能要了他的命！他的力量是虚幻的！是建立在无数凡人尸骨上的海市蜃楼！这种力量，这种体系，从根子上就是毒！是癌！就该被彻底摧毁！”

“你…你疯了！”林清瑶被王哲眼中那焚毁一切的疯狂和决绝吓到了，她无法理解，也无法认同，“力量本身并无善恶！用之正则正！仙道是追求长生、探索天地的无上大道！是无数先贤智慧的结晶！你怎么能…怎么能因为一个邪魔的恶行，就否定一切？！就要毁掉所有？！”

“无上大道？智慧结晶？”王哲的眼神充满了悲悯和嘲弄，那是一种看透本质的、穿越者的洞悉，“是吸干大地灵脉，让凡间日渐贫瘠的‘大道’？是视亿万凡人为蝼蚁，予取予夺的‘智慧’？林清瑶，你享受着这体系顶端的荣光，自然觉得它美好无比。可你问问脚下这些死不瞑目的乡亲！问问那些在修士斗法中化为齑粉的城池！问问那些被宗门圈禁、世代为奴的凡人矿工！他们觉得这‘大道’美不美好？！”

他弯腰，珍而重之地拾起那枚染血的玉佩和半截烟杆，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整个世界的重量。他看向林清瑶，眼神再无半分昔日情谊，只剩下冰冷的、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的道，很简单。没有移山填海的神通，没有长生不老的幻想。只有一点——”

**“让这世上，再无神仙！让所有人，都只做凡人！”**

**“用凡人的手，建凡人的家园！守凡人的律法！生老病死，脚踏实地！”**

**“这血海深仇，这被践踏的尊严，我会用凡人的方式，一点一点讨回来！从这血煞老祖开始，但绝不会在他这里结束！挡在我道前的，无论是魔是仙——皆斩！”**

字字铿锵，如同誓言，烙印在这片浸满血泪的焦土之上。

林清瑶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到极点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信念，看着他手中象征至亲血仇的信物，再看看这片地狱般的废墟…她体内浩瀚的玄阴灵力似乎都在这冰冷残酷的宣言下微微冻结。

她所坚信的仙道，在王哲的控诉和眼前这片血淋淋的现实面前，第一次出现了巨大的、无法忽视的裂痕。复仇的怒火在心中燃烧，对王哲极端理念的本能排斥与恐惧也在滋生，而那份源自青梅竹马、却被现实和立场撕裂的复杂情感，更让她痛彻心扉。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她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王哲一眼，那眼神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悲痛、愤怒、不解、失望，或许还有一丝被震撼的茫然。

她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去看赵伯。冰蓝色的光芒再次笼罩她，灵鹤清唳一声，载着她冲天而起，迅速消失在暮色沉沉的天空，只留下地窖中昏迷的赵伯和废墟中如同孤狼般矗立的王哲。

理念之争，在此刻划下泾渭分明的界限。血仇已报，但更宏大、更残酷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凡人向仙道的宣战，已然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