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文令沉默了。

是啊，他刚才光顾着高兴，看着铺天的政绩向自己招手，却忘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跟铁打的四大世家相比，他这个县令是流水的，任职期间事情办得再好，到后来都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他能得到的，只是政绩。

想到昨日傍晚，夫人就在抱怨自己俸禄太低，连用冰都要扣扣搜搜的，石文令不免皱眉：“世侄所言有理。你我虽是初识，但这种能造福一方百姓的事情，绝不能被旁人摘了桃子，占为己有。”

“石叔，小侄担心的就是这个。”陈景逸连连颔首，感慨道：“有石叔支持，纺织工坊一定能办起来，还能办得红红火火。”

“可石叔以后平步青云，小侄怕是无法保住这个工坊，到时候可能还能给小侄带来无妄之灾。”

他说这些话时，露出丝丝担忧神色。

“有了。”突然，石文令眼前一亮，颇为兴奋地说道：“世侄啊，实不相瞒。本官原本想着在怀安县任职这几年里，平平淡淡，能不出乱子就好。但今日听了世侄一席话，心里还想为百姓做点事情。”

“十年寒窗，本官要对得起这一身官服。”

说着，石文令感慨起来：“你那世兄也不是读书的料，本官从来都没对他抱有期望。”

“但若是说到赚银子，恐怕没人比他更加积极。”

说起自己儿子，石文令是满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对面的陈景逸便顺势往下接话，对这位世兄感到好奇。

在他解释下，陈景逸对石文令的儿子算是基本了解。

此子名为石灵宇，比他大，今年暮春时节刚满十六岁，生得风流倜傥，看上去倒是斯斯文文的模样，但就是不爱读书。

除此以外，每当石文令发了俸禄后，石灵宇就会拿走不少到外面花天酒地。

碍于父亲的三令五申，这小子才没在怀安县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世侄若是愿意，就让你世兄与你一起操办纺织工坊吧。”石文令说完儿子的基本情况，朝不远处的一个下人挥挥手，低声呼喝：“去，立刻将少爷叫来，本官有话跟他说！”

“是！”

等待期间，两人将纺织工坊的事情聊得也差不多了，陈景逸便正色道：“石叔，实不相瞒，先前因家中贫困，小侄才日夜钻研赚钱门道。如今冰铺的生意足够小侄一家生活，小侄闲下来就想去读书，跟石叔您一样，考取功名后为老百姓谋福祉，现有一事想请石叔帮忙。”

“闻言，石文令诧异地看了眼陈景逸，没想到对方居然有志科举之，“世侄此言当真？也对，俗话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虽说这话并不一定准确，像世侄就可以凭借自身本领过得很好，但多读书总是好的。”

“世侄既然想读书，有需要帮忙的直接说，你我叔侄用不着这么客气。”

陈景逸当即便将想拜方鸿的想法和难处说了一下。

石文令闻言颔首道：“方鸿此人确实算得上一名良师，世侄眼光还是极好的。而且方举人对钱财看得不重，想拜他为师，这方面得有天赋才行。”

“这样吧，本官先替方举人考教考教你，这样也好按情况给你写推荐信。”

决定帮忙后，石文令神色肃穆，坐直了身子，并面对陈景逸，看样子是在认真对待这件事情。

两人相对而坐后，他轻轻敲了下桌面，凝声问道：“四书五经，世侄读了几本？”

“石叔，小侄还没启蒙。”陈景逸颇为尴尬，见石文令微不可察地皱眉后，补充说道：“不过家中大伯与堂哥皆是读书人，平日小侄在旁边耳濡目染，倒也记住了些许经义，就是不怎么认识书中的字。”

“哈哈哈，世侄出身贫苦，却一心向往读书，品性不错。不像本官那儿子……罢了，不说这个了。”

石文令摆摆手，想了想说道：“既如此，本官念一句，你跟着念一句。若能答对其中七八成，本官就向方举人推荐世侄。”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石文令说出一句后，陈景逸立刻回答出来，中间都没有停顿或者出错。

这让石文令暗暗颔首，继续考教：“父子有亲，君臣有义……”

“……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

从大部分孩童都知道的字句，到逐步少见，石文令的表情已经越来越惊讶。

因为他一连提出了十几句，陈景逸都能完整复述出来，并且停顿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三秒。

因此，当他回答完最后一句时，石文令已经感慨无比地拍手称赞：“好！”

为了真正了解陈景逸的天赋，他都是故意挑选了些开蒙孩童很少接触的字句。

“方才本官问的那几句，都是为孩童开蒙的经典。你能跟着全部念出来还不出错，着实出乎本官的预料。尤其《大学》里面的‘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这一段，有些已经开蒙的孩童都无法跟着念完，世侄却能一字不差地说出来，着实了不起！”

说到这里，他突然收敛笑容，朝陈景逸正色道：“世侄，你在读书方面有极高天赋，不如今后用心读书罢。至于生意上的事情，你不要考虑太多，你也知道本朝规定，从商的是不能科举的。”

“本官也想临走前，让怀安县出一个真正的读书种子！”

这等评价已经极高了，而且石文令是真心劝说。

他认为以陈景逸的天赋，若不去读书，将是极大的损失。

不过他也明白为何这孩子能在小小年纪，创下如此生意了。

“多谢石叔。”陈景逸连忙拱手回礼，对于此等问题他也早有准备：“回石叔，小侄确实有专心读书的打算，而且已经将生意上的事情安排好了。”

“家中生意有三叔等人照料，小侄平日只出出主意。”

“好！”

大声叫好的同时，石文令忍不住拍了几下大腿，对陈景逸的更加赞赏。

能这般洒脱将这么重要纺织技术交出来，家里如此赚钱的营生也说交给别人就交给别人。

这等心胸，又有几人能做到？

看看面前的孩童，再想想自己家里那位让人操心苦恼的逆子，石文令心里就接连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