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可看着屏幕上重新燃起的火焰,心中一动。
视频里,那个少年沉静的眼眸中,藏着一整个未曾熄灭的宇宙。
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在舞台上,哪怕汗水湿透发梢,眼神依旧亮得灼人的蒋明夜。
他们,可以为他做的,还有很多。
月考成绩下来的那天,整个高三(7)班的空气都凝固了。
布告栏前,所有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目光死死钉在那张红榜上。
年级排名:47。
姓名:蒋明夜。
这个名字,在人群中炸开。
“我眼花了吗?吊车尾进前五十了?”
“作弊了吧!肯定是!”吴涛的声音尖锐得刺耳。
可他旁边的肖磊一把揽住他的脖子,压低声音:“你动动脑子,这是年级大考,座位都是打乱的,他抄谁的?抄空气吗?”
就连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孙牧,在拿到成绩单时,都反复推了三次眼镜。
他对着那堪称飞跃的数学分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以前那个连基础公式都记不全的学生,这次的卷面,解题步骤清晰得像教科书,甚至有几道大题用了他都觉得精妙的解法。
这已经不是进步,这是蜕变。
只有蒋明夜自己知道,这个名次,是他拼尽全力“控分”的结果。
一个清华硕士的灵魂,如果真要全力以赴,榜首的位置也并非遥不可及。
但他不能,太过惊世骇俗,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需要的是一个“天才幡然醒悟,奋起直追”的合理剧本。
这份“天赋”,在语文课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的作文,总能从最刁钻的角度切入,文字老辣,思想深刻,完全不像一个十八岁少年能写出的东西。
语文老师已经连续三次,将他的作文当成范文在全班朗读,那种毫不掩饰的激赏,让曾经对他粉转黑的孟琪,每次都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文学上的赞誉,为蒋明夜推开了一扇新的门。
写歌需要制作,需要平台,周期长且投入高。
但文字……只需要一个脑子,一双手。
他那个世界的无数文学瑰宝,在这个时空,付之阙如。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疯狂滋长。
他向姜淑君提出了这个想法。
“写小说?”
姜淑君的眼睛亮了一下,没有丝毫质疑,反而充满了鼓励,“我觉得可行!你的文字功底完全没问题,就当是另一种形式的创作。”
从那天起,每晚放学后,班主任办公室里那盏最靠窗的台灯,都会为蒋明夜亮起。
姜淑君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毫无保留地借给了他。
今夜,窗外虫鸣渐息。
键盘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蒋明夜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眼前的文档里,已经静静躺着三篇完整的短篇小说。
一只有些凉的手,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轻轻放在了他手边。
“歇一会儿吧。”
姜淑君的声音很轻,带着温柔。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批改作业,而是静静地坐在他对面,陪着他。
夜深人静,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空气中弥漫着牛奶的醇香和一股淡淡的、属于她身上的馨香,气氛微妙而安宁。
“打算投去哪里?”
她柔声询问,目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
灯光勾勒出他分明的轮廓,那双眼睛在屏幕幽光的映衬下,深邃得像一汪寒潭。
“推理和悬疑类的杂志。”蒋明夜的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这几篇,写的都是这个路子。”
姜淑君的眉梢微微蹙起,流露出担忧。
她没有去看屏幕上的文字,只是轻声提醒:“这类杂志……要求非常高。不但要逻辑严谨,更重要的是,你的点子必须足够有新意,要能一下子抓住编辑的眼球才行。”
蒋明夜迎上她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意,那笑容里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与自信。
“试试吧,就当是投石问路了。”
夜色已深,他收拾好东西,与姜淑君告别。
走廊的声控灯应声而亮,又在他身后一盏盏熄灭,如同退潮的舞台光。
第二天,是去琴行上体验课的日子。
蒋明夜在食堂的早餐窗口前,盘算着口袋里仅剩的几十块现金。
他盯着热气腾腾的茶叶蛋,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忍痛将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一个鸡蛋,能省下一顿饭钱。
九点整,他准时出现在“甜音琴行”的门口。
玻璃门后的老板娘徐甜,正托着下巴,对着电脑屏幕上的销售报表发愁。
这个月的业绩,惨淡得让她想哭。
“叮铃——”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
她烦躁地抬起头,准备挤出一个职业假笑。
然而,当她的目光与门口那个少年的视线交汇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清澈,明亮,像是盛满了初夏最烂漫的阳光。
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天生的、不自知的魅惑,仿佛能将人心中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只是站在那里,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整个琴行压抑的空气仿佛瞬间被净化了。
徐甜感觉自己胸口的郁结,竟被那一个眼神看得烟消云散。
她甚至忘了自己前一秒还在为生计发愁,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了起来,那笑意发自肺腑,轻松而愉悦。
“小帅哥,这边请。”
徐甜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拉回。
她的脸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引着蒋明夜穿过挂满各式吉他贝斯的走廊,来到一间明亮的教室前。
她的指尖在推开门时,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肘,带来一触即分的温热。
“林老师,我跟你说过的体验课学生来了。”
门一开,一股混杂着松香、孩童汗味以及家长们毫不掩饰的焦虑与期盼的气息扑面而来。
教室里,七八个看上去不过十岁左右的孩子,人手一把小提琴。
他们身边,无一例外都坐着一位神情紧张的家长。
这些人聚在一起,交谈声压得很低,却又清晰地钻入蒋明夜的耳朵。
“我们家上周刚考过五级,老师说可以准备六级的曲子了,就是这换把太难了……”
“练习时间还是不够啊,每天两小时雷打不动,我看还是不行,得加量。”
“你家孩子用的什么琴?我听说德国产的琴,音色就是不一样。”
蒋明夜这才恍然,原来学这个,跟上学考试一样,也分三六九等。
他环视一圈,自己这个一米七几的高龄学员,杵在一群小学生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像一只误入鸡群的鹤。
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他们眼中的迷茫,和自己此刻兜里的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