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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尘封已久的来电

工地上最后一块混凝土盖板被吊装到位,沉重的闷响仿佛给这两个月的辛劳画上了一个粗重的句号。夕阳像个腌透了的咸蛋黄,把王宁、小刘和几个工人佝偻的影子拖得又细又长,疲惫地黏在刚完工的水泥地面上。空气里弥漫着粉尘、汗水和廉价香烟混合的复杂气味。

“王哥,收尾了!”小刘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混着灰泥,在脸上留下几道滑稽的印子。他声音里带着卸下重担的沙哑。

王宁没说话,只是用力拍了拍小刘的肩膀,手掌下是年轻躯体里尚未完全磨平的韧劲。他抬眼扫过这片被他们一寸寸“啃”出来的地方,心里那点微弱的成就感,像野草一样冒出来,转眼又被更深的空茫压下去。结束了,钱也快见底了。下一口饭在哪儿?这念头像条冰冷的蛇,缠得他心头一紧。他下意识摸了摸裤兜,烟盒早空了,只剩个瘪瘪的纸壳。

接下来的两个月,时光像被按了快进键。王宁带着几个熟面孔,又搭上几个临时凑来的劳力,一头扎进一个电力拆旧的小工程里。活儿琐碎,尘土飞扬,在废弃的厂房里钻上爬下,把那些锈蚀的、缠绕的旧电缆、旧开关一一拆解、归类。汗水浸透工装,在背上结出盐霜,手指被粗糙的绝缘层磨得又红又肿。每天收工,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脑袋沾到枕头就死沉。钱不多,但好歹是活水,能续命。日子就在这种蚂蚁搬家似的辛劳里,悄无声息地滑过去。工地再次清空时,王宁站在那片空旷的废墟上,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大块。机器轰鸣和人声鼎沸的余音还在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却只剩下一片荒凉的寂静和满地狼藉。他蹲下来,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指缝里立刻嵌满了细小的沙砾。回家?那个所谓的家,回去也是对着四面墙发呆。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无声的苦笑,这笑容在空旷的工地上显得格外单薄。

真正的喘息,或者说另一种形式的搏斗,是在他那间几乎被各种电子元件和仪器外壳淹没的“工作室”里开始的。那是一间简陋的偏房,窗户蒙着厚厚的灰尘。没事的时候就在研究自己研发的一款《电缆漏电定位器》这几天王宁准备研究第二款大功率定位仪器,又有几个客户发来几个订单,客户很爽快生怕定不到仪器,先付全款后发货,几笔定制电缆漏电定位器的订单,客户催得紧,要求也高,图纸铺满了那张摇摇晃晃的木桌。桌上、地上、甚至墙角的破纸箱里,堆满了花花绿绿的电路板、缠成一团的各色导线、各种型号的电阻电容、形态各异的电感线圈,还有拆得七零八落的老旧仪器残骸。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松香焊锡的独特气味,混合着灰尘和金属的冷冽。

连续几个昼夜颠倒,王宁就钉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椅子上。台灯昏黄的光线把他佝偻的侧影放大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一幅沉默而疲惫的剪影。他的眼睛布满红丝,死死盯着示波器屏幕上那些跳跃的、代表着电流秘密的波形。一个微小的干扰,一点参数的漂移,都足以让之前的努力白费。示波器屏幕上原本混乱的波形,被他一遍遍调整着检测电路的反馈回路。他小心翼翼地在主控板上焊接着细如发丝的跳线,试图绕过那个该死的干扰源。指尖被烙铁烫出几个小水泡,他也只是皱皱眉,用嘴吸溜一下,继续屏住呼吸操作。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滚烫的电路板上,发出轻微的“滋”一声,腾起一小缕白烟。他烦躁地抹了一把脸,却把手上的松香和焊锡膏蹭在了脸颊上。

“妈的…”他低骂了一句,声音嘶哑得厉害。这已经是第三次因为同一个相位检测的精度问题返工了。他烦躁地扔下镊子,金属撞击桌面的声音在深夜的寂静里格外刺耳。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椅子,椅背撞在堆满杂物的架子上,一个空饮料罐“哐当”一声滚落下来,在水泥地上叮叮当当地弹跳了几下,最后停在一堆废弃的电路板旁边。那声音在极度专注后的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和空洞。

他走到院里,拧开生锈的水龙头,冰冷的自来水“哗哗”地冲在脸上、头上,试图浇灭那团在脑子里烧了一整天的焦灼。夏日的夜风带着火热暖意,吹在湿透的头发和衣领上,激得他打了个寒颤,脑子却瞬间清醒了不少。他抹了把脸上的自来水夹带的汗水,水滴顺着下巴往下淌。他看着远处城市模糊的灯火轮廓,深吸了几口带着炎热的空气。不行,必须解决它。他折返回去,重新坐回那堆电子元件中间,像一头固执的困兽,再次扑向那道无形的障碍。这一次,他彻底摒弃了之前的思路,把整个信号放大的级联电路全部拆开重组,每一个电阻电容的取值都重新计算、核对、更换。时间在焊接、调试、观察示波器的循环中悄然流逝。

终于,当窗外天际线泛起鱼肚白时,示波器屏幕上那条原本混乱跳跃的曲线,终于稳定成一条清晰、锐利的脉冲信号!精确地指向了预设的模拟故障点。成了!王宁猛地向后仰倒在椅背上,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但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喜悦猛地攥住了他。他盯着那稳定跳动的绿色光点,咧开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笑了,胸腔里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几天几夜的鏖战,每一分钟的煎熬,在这一刻都值了。他长出了一口气,那气息吹动了桌面上散落的细小铜线。

接下来又是昏天黑地的组装、测试、打包。每一个环节他都亲自盯着,像守护着初生的婴儿。当最后一件仪器裹着厚厚的防震泡沫,被快递员搬上那辆沾满泥点的小货车,王宁站在路边,看着车屁股消失在街道拐角,感觉背上那座无形的大山“轰”地一声卸了下来。肩膀瞬间轻了,空落落的,反而有点发飘。夏日的热风吹在脸上,他却觉得分外清爽。

回到那个堆满电子垃圾的“工作室”,他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去收拾那狼藉的战场。身体里紧绷了太久的弦猛地松弛,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他拖着像是灌满了铅的双腿,几乎是“砸”进了客厅那张破旧的单人沙发里。沙发弹簧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摸索着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光在昏暗的室内有些刺眼。他点开那个熟悉的游戏图标——王者峡谷。粗糙的游戏音乐和特效音效瞬间充斥了小小的房间。他胡乱选了个英雄,手指在屏幕上有些生疏地划拉着。屏幕里的虚拟角色在混乱的战场上冲杀,队友的信号音效尖锐地响着。然而他的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根本沉不进去。手指机械地操作着,眼睛看着闪烁的画面,脑子里却一片混沌的空白。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精神的短暂松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麻木状态。

就在他操控的角色又一次莽撞地冲进敌方塔下,屏幕灰掉,硕大的“失败”字样跳出来时。

七月的热浪黏稠得化不开,窗外的蝉鸣扯着嗓子,一声高过一声,震得人耳膜发麻。王宁瘫在客厅那张老旧的藤编沙发上,汗水顺着鬓角蜿蜒而下,洇湿了颈后的布料。他刚把手机丢到一旁,屏幕上“胜利”的字样尚未褪去,指尖却残留着虚拟战场带来的轻微麻木与短暂放空后的巨大虚脱。

就在这一刻,手机屏幕猛地亮起,一个尘封已久、陌生而又熟悉,几乎被岁月掩埋的号码悍然闯入——孙小伟,但那串数字本身就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带着刺耳的摩擦声,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某个落满厚灰的锁眼。

西坝码头!A市!电力值班室!

王宁触电般抓起手机,指尖竟有些不受控地微颤。滑开接听,一个带着岁月沉淀却依旧爽朗的嗓音,裹挟着遥远的咸腥海风与柴油机轰鸣的幻听,直直撞进耳朵:

“喂?王宁!你小子!还听得出我是谁吗?”

那声音像电流,瞬间击穿了多年年的时光屏障。王宁喉头一哽,几乎是脱口而出:“孙…孙哥?!孙小伟!?”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仿佛刚从一场大梦里被强行拽醒。

“哈哈哈!行啊,耳朵还没聋!是我,孙小伟!”电话那头爆发出熟悉的、带着点江湖气的笑声,“十几年了吧?愣是没把你小子号码弄丢!刚才躺床上,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当年咱俩在A市西坝码头,窝在你那小值班室里吹牛打屁的日子了!”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潮湿咸腥的空气、永不疲倦的港口机械轰鸣、狭小值班室里永远弥漫着的劣质烟草和饭菜混合的气息……画面汹涌而至。那时孙小伟在码头搞土建,包点小工程,自己守着港区电力。孙小伟总爱往他那间小小的电力值班室钻,躲个清闲,吹吹牛。下班后,更是常客,两人就着值班室那个油腻腻的小电炉,煮点挂面,切盘猪头肉,再开两瓶最便宜的啤酒,天南海北地胡侃。那些关于码头风云、生活艰辛、未来渺茫又执拗的梦想……在劣质啤酒的泡沫里翻滚沉浮。两个身处城市边缘的异乡青年,在机器的轰鸣与海风的呜咽中,竟也滋生出一种近乎兄弟的笨拙情谊。

后来,就像无数被生活洪流裹挟的人一样,各自挣扎着回了老家,联系也就断了线,沉入人海。

“孙哥!真是你!这…这太意外了!”王宁的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胸腔,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飘,“十几年了,真跟做梦似的!你怎么…怎么想起我来了?”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仿佛对方就在眼前。

“嘿,想你了呗!”孙小伟半真半假地笑着,语气随即一转,带着关切,“这些年,回老家咋样了?混得还行?”

王宁嘴角扯起一丝苦笑,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藤椅粗糙的边缘:“咳,就那样吧。老本行,带着几个老乡,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接点电力上的小活,爬爬杆子,拉拉线,修修补补。糊口呗,饿不死,也撑不着。”言语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微窘。生活的砂纸,早已磨平了当初码头青年眼中的光。

“那不行啊兄弟!守着那点死工资,埋没你了!”孙小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充满力量感的回响,背景音里似乎隐约传来某种开阔工地的繁忙声响,“哥现在不干土建了,开了个园林公司,‘伟景园林’,瞎折腾呗!运气还行,项目铺开了些,几个省都跑着。”话语里是毫不掩饰的意气风发,那是成功者才有的底气。

“行啊孙哥!真成大老板了!”王宁由衷地赞叹,心底却像打翻了五味瓶。当年在值班室一起啃冷馒头、骂包工头黑心的兄弟,如今已是天壤之别。

“啥大老板,混口饭吃。”孙小伟话锋利落一转,切入正题,带着不容置疑的熟稔,“说正事!哥现在手头有个大活儿,EPC总包,就在你们苏北盐城九龙口!九龙口温泉度假村,听过没?正搞得热火朝天呢!哥知道你小子那两下子,电力技术是这块料!怎么样,过来帮哥一把?这边正缺个可靠的电工头儿盯着!”

电工头儿?王宁的心微微一沉。爬杆子、查线路、守配电房……这些他干了半辈子、几乎成为身体本能的重复劳动,早已不是他内心真正的渴望。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易察觉的期待:“哥,电工活儿……我早就不想自己上手干了。让工人干就行。你那边……有没有关于电力这块,能包出来做的小工程?兄弟带着人,给你干漂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王宁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嘿!你小子!胃口不小啊!”孙小伟的笑声再次响起,带着点戏谑,又似乎有几分意料之中的欣赏,“别说,还真有块硬骨头!整个度假村的亮化工程,包在哥的EPC里了!喷泉、假山瀑布、水雾造景、还有整个园区的景观灯、庭院灯……花样不少,技术含量可不低!尤其是喷泉效果,要跟着音乐变,要搞灯光秀!怎么样,敢不敢啃?感兴趣就赶紧滚过来瞧瞧!哥等你!”

喷泉灯光秀!假山瀑布!景观亮化!这些字眼像一串串炫目的烟花,在王宁闭塞已久的心空骤然炸开!他感觉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从脚底冲上头顶,脸颊发烫,连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微微变调:“敢!有什么不敢的!哥,我明天就动身!九龙口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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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盐城九龙口。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水泥和新挖泥土的混合气息。巨大的工地如同一个喧嚣沸腾的巨兽,塔吊的钢铁长臂在湛蓝的天幕下缓缓移动,挖掘机、渣土车的轰鸣声浪此起彼伏,撞击着耳膜。王宁开着他那辆饱经风霜、沾满泥点的旧皮卡,艰难地在临时开辟的土路上穿行,颠簸得骨头都要散了架。副驾上坐着张德悦,还有另外两个跟了他多年的老师傅,老李和小赵,都好奇又紧张地打量着窗外这片规模惊人的开发热土。

远远地,就看到项目部门口停着一辆锃光瓦亮的黑色宾利添越,与周围粗粝的环境格格不入。一个穿着考究POLO衫、戴着墨镜、身材微微发福却气势十足的中年男人正站在车旁打电话,指挥若定。

“那就是孙哥?”张德悦小声嘀咕,语气里满是敬畏。

王宁没说话,把皮卡歪歪扭扭地停在宾利旁边,推门下车。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脚上是沾满干泥巴的劳保鞋,站在那辆豪车和衣着光鲜的孙小伟面前,像一粒误入珠宝盒的沙砾。

孙小伟刚结束通话,一扭头看见王宁,墨镜往下一拉,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他上下打量了王宁几秒,猛地张开双臂,大步走过来,结结实实地给了王宁一个熊抱,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背:“哈哈!王宁!你小子!真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这么精神!”他松开手,看着王宁身后略显局促的张德悦几人,“这就是你的兵?行,看着都挺实在!”

孙小伟的热情瞬间融化了王宁的不安。他介绍完张德悦几个,孙小伟一挥手:“走!先带你们看看战场,边看边说!”

孙小伟领着他们径直走向项目部旁边一个巨大的临时工棚。掀开厚重的防尘帘,一股混杂着电子元件和新鲜塑料的味道扑面而来。棚内灯火通明,景象令人震撼——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沙盘,精致地呈现着整个九龙口温泉度假村的微缩景观:碧波荡漾的人工湖、连绵起伏的假山群、规划中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的温泉泡池……围绕着沙盘,是几排长桌,上面铺满了各种图纸:电气施工图、灯光点位图、效果图、管线综合图……图纸堆得小山一样高。

“喏,亮化这块,全在这里了。”孙小伟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根细长的激光笔,红光点在微缩模型的核心区域——一片环抱主湖的区域。“重点,就在这主湖区!”激光红点精准地扫过沙盘上标记的位置,“看见没?中心音乐喷泉,直径小三十米!要能喷几十米高,要变几百种花样,灯光得跟着音乐和水型无缝切换!这边,”红点移向一侧嶙峋的假山,“假山瀑布,最高落差十五米!底下要做出深潭效果,水流下来得砸出气势,还得配人造雾,灯光一打,要的就是那种仙境飘渺的感觉!雾还不能乱飘,得控制范围,别把路给淹了,客人还走不走了?”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红点继续移动,掠过曲折的湖岸线、幽静的花园小径、别致的庭院角落:“沿湖一圈,亲水栈道底下要装LED线性灯带,见光不见灯,晚上踩上去像走在星河里。所有步道,间隔多少,什么风格庭院灯,图纸上都标死了。还有那些亭子、廊架、重点树木的打亮……林林总总,点位成千上万!控制更是个大系统,什么DMX512、什么光纤主控、什么分区、什么场景模式切换……搞得我头大!”

孙小伟一口气说完,把激光笔“啪”地拍在图纸上,看向王宁,目光锐利如刀:“怎么样?王宁,这块硬骨头,你啃得动不?工期紧,要求高,甲方爸爸隔三差五就要看效果!钱,不是问题!技术、人手、管理,你能不能给我顶上去?给哥句痛快话!”

王宁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沙盘前,俯下身,目光如同探针,仔仔细细地扫过每一个关键节点——喷泉的预设水型组合位置、瀑布的落水点、人造雾的喷口分布、湖岸灯带的安装槽、假山内部可能的布线通道……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图纸上那些复杂的系统图、控制逻辑图上轻轻划过,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工棚里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和张德悦几人略显粗重的呼吸。

足足过了两三分钟,王宁才直起身,转向孙小伟。他的眼神不再是初来时的忐忑,而是沉淀出一种技术者面对复杂挑战时的专注与冷静,甚至带着一丝隐隐的兴奋。他指着喷泉控制图上的一个节点:“孙哥,音乐喷泉的核心是变频水泵组和水下伺服电机驱动的水型器,还有水下LED阵列的同步。难点在于毫秒级的精准响应和抗干扰。假山瀑布的雾森系统,关键在于高压雾化喷嘴的选型和分布,以及风场导向设计,否则雾要么散不开,要么乱跑。”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专业点上。

孙小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巨大的满意。他用力一拍王宁的肩膀,哈哈大笑:“好!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还是当年码头那个技术痴的王宁!哥没看错人!”他拿起桌上一份厚厚的合同草案,“具体细节,条款,工程量清单,都在里面!带着你的人,好好研究!三天后,给我个准信儿!能干,咱就签合同,进场!项目部旁边那排活动板房,给你们腾了两间,吃住先对付着!”

王宁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合同,感觉像接住了一个滚烫的希望,也接住了一座即将压上肩头的大山。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行!孙哥,我们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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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王宁和他的小团队像被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一头扎进了九龙口这片沸腾的工地。

最初的兴奋很快被现实的坚硬棱角磨平。王宁面临的第一个下马威,就是错综复杂、近乎迷宫的地下管线。度假村是全新开发,但地下早已被市政、通讯、给排水、暖通等各种管线占据。图纸?图纸永远滞后于现实。挖掘机一铲子下去,挖断一根不知归属的通讯光缆,整个工地通讯中断半天;刚铺好的景观灯电缆沟,又被后来赶工的绿化队伍种大树时用挖掘机拦腰铲断。

“头儿!又断了!绿化队那帮孙子!”张德悦顶着安全帽,一脸黑灰,气急败坏地跑过来报告,手里拎着一截被硬生生扯断、露出铜芯的电缆。

王宁蹲在泥泞的沟边,看着那惨不忍睹的断口,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他猛地站起来,大步流星冲向不远处正在指挥种树的绿化分包头儿,一把揪住对方的领子,眼睛赤红:“你他娘的瞎啊!看不见下面有线?!图纸上那么大标记!我的人刚埋下去!”

绿化头儿被他吼得一愣,随即也梗着脖子嚷嚷:“吼什么吼!谁知道你们埋那么浅!我们赶工期!甲方催树!……”

“赶你妈的工期!”王宁怒不可遏,眼看拳头就要挥出去。

“王宁!松手!”一声暴喝如惊雷般炸响。孙小伟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脸色铁青。他一把拉开王宁,眼神冰冷地扫过那个绿化头儿:“你的人,眼珠子长在裤裆里了?再碰断一根王工队伍的线,工程款别想要了!给我滚!”绿化头儿被孙小伟的气势慑住,悻悻地骂骂咧咧走开了。

孙小伟转向王宁,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严厉:“王宁!压住火!这是工地!打架能解决问题?损失算谁的?工期耽误得起?”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动脑子!协调!防护!加强标识!拿着图纸去找总包协调部,把所有交叉作业面给我理清楚,开协调会!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动手,别说工程,兄弟都没得做!”

王宁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满腔的怒火瞬间熄灭,只剩下冰冷的憋屈和清醒。他喘着粗气,看着孙小伟严厉的眼神,慢慢松开了紧握的拳头,点了点头。他知道,孙小伟是对的。这里不再是单打独斗的小工地,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项目丛林。他必须学会新的生存法则。

协调会开得唇枪舌剑,王宁拿着详尽的管线图纸和施工计划,据理力争,为自己团队的作业面争取时间和空间。同时,他要求张德悦在所有已敷设电缆上方,铺设醒目的红色警示带和厚钢板,并插上密集的警示旗。在关键交叉区域,他甚至派专人轮流看守。笨办法,但有效。断线事故终于被遏制住了。

刚解决完地下管线的麻烦,喷泉设备安装又给了王宁当头一棒。厂家发来的核心部件——几台大功率变频水泵和配套的水下伺服驱动机构,竟然在运输途中遭遇野蛮装卸,外壳严重变形,内部精密结构肉眼可见的错位!

“王工,这…这肯定不能用了!强行安装绝对出事!”厂家派来的技术员小刘检查后,哭丧着脸说。

王宁的心沉到了谷底。重新订货?跨国品牌,定制周期至少一个月!工期等不起!孙小伟的眼神和甲方的倒计时像两座大山压在他胸口。他围着那几台“重伤员”转了几圈,眉头拧成了死结。突然,他蹲下身,仔细查看一处外壳的凹陷和内部传动杆肉眼可见的弯曲角度。

“小刘,把你们的技术手册、内部结构图,立刻发给我!所有细节图纸!”王宁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转头对张德悦吼道,“德悦!去工具房!把液压千斤顶、大号活动扳手、各种规格的撬棍,还有那套精密测量仪,全给我搬过来!老李,小赵,清场!拉警戒线!没我命令,谁也别靠近!”

接下来的三天三夜,王宁几乎住在了那个临时搭建的设备维修棚里。高强度射灯将棚内照得亮如白昼,地上铺满了摊开的结构图纸、散落的工具和零件。他双眼布满血丝,脸上沾满油污,像一头固执的困兽,围着那几台昂贵的“废铁”反复测量、计算、尝试。他指挥张德悦和老李,用千斤顶小心翼翼地顶起变形的外壳,用特制的夹具一点点矫正弯曲的传动轴和内部齿轮组的位置。每一次微调,都伴随着金属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和测量仪上小数点后几位的精确读数比对。汗水浸透了他的工装,干了又湿,结出白色的盐渍。

“头儿…歇会儿吧?都凌晨三点了…”张德悦递过来一瓶水,声音嘶哑。

王宁摆摆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千分表上的读数,声音沙哑却异常专注:“不行…传动箱体这个基准面,还有0.03毫米的偏差…必须调平!否则高速运转起来,轴承立马完蛋!扳手!给我加0.5个帕的力…慢!慢点!”

第四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工棚顶棚的缝隙时,最后一台水泵在王宁亲自操作下,发出了平稳低沉的试运行嗡鸣。各项监测仪表数据全部稳稳地落在绿色安全区内!

“成了!头儿!真成了!”小刘看着仪表盘,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王宁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一直紧绷如弓弦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虚脱。他扶着冰冷的设备外壳,看着眼前重新“活”过来的机器,布满血丝的眼中有疲惫,但更多的是巨大的、近乎燃烧的成就感。这不仅仅是修复了几台设备,更是从绝境中硬生生凿开了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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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在汗水和机器的轰鸣中悄然滑过两个月。九龙口的空气里,夏末的燥热被初秋的微凉悄然渗透。度假村的核心景观区已初具雏形,人工湖碧波荡漾,假山群初露峥嵘,蜿蜒的步道在雏形初现的花木间延伸。

主湖区,是整个亮化工程的心脏,也是攻坚的最后堡垒。巨大的喷泉水下设备平台早已安装就绪,密密麻麻的喷头、水下灯、伺服机构如同蛰伏的钢铁森林。环绕湖岸的LED线性灯带已嵌入特制的凹槽。假山瀑布的基座和供水管道也铺设完成。剩下的,就是最核心、最精细的控制系统集成和整体调试——这是点亮整个项目的灵魂。

王宁迎来了他职业生涯中压力最大的时刻。他带着张德悦、小赵和厂家派来的核心程序员小陈,一头扎进了临湖的控制室里。这里俨然成了一个高度紧张的作战指挥中心。几面巨大的屏幕墙上,实时显示着整个亮化系统的拓扑图、设备状态、监测数据。控制台上,排列着数台主控电脑、音频工作站、灯光控制台(灯光控台)和一堆叫不出名字的接口设备,线缆如同纠缠的藤蔓,连接着外面广阔的世界。

调试的复杂程度远超想象。每一个环节都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

第一次尝试联调音乐喷泉。激昂的《命运交响曲》前奏响起,预设程序启动。然而,巨大的水柱并未如预期般磅礴升起,只有几股软弱无力的水花懒洋洋地冒了几下头,随即彻底偃旗息鼓。控制室屏幕上瞬间弹出十几个红色的故障报警框!

“怎么回事?!”张德悦急得跳脚。

王宁眉头紧锁,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取后台日志:“变频器组通讯全部超时!信号被干扰了!查!立刻查信号线路和接地!”

几个人立刻分头行动。最终发现是喷泉平台上一处关键信号线的屏蔽层在安装时被金属支架意外割破,强大的水泵动力电缆产生的电磁场干扰了脆弱的控制信号。重新处理屏蔽,加装磁环,问题解决。

水的问题刚搞定,灯光又闹起了脾气。喷泉水柱好不容易能按音乐节奏变换了,水下的彩色LED灯却像喝醉了酒,该红的时候绿,该蓝的时候乱闪,完全和水型脱节,场面滑稽又混乱。

“控台信号冲突了!”程序员小陈盯着灯光控台(GrandMA2)上跳动的参数,额头冒汗,“DMX512信号通道分配重叠了!喷泉水型器和水下灯控模块抢了同一个地址段!”

重新规划庞大的DMX512地址表,逐一核对、修改、烧录每一个受控设备的地址码,又是几个不眠之夜。

最棘手的是假山瀑布的造雾系统。高压水雾倒是能喷出来了,可完全不听指挥。风稍大一点,雾气就弥散得铺天盖地,把旁边的步道和观景台笼罩得伸手不见五指;风小了,雾气又像懒汉一样堆积在瀑布脚下,毫无仙境缥缈之感。

王宁站在假山脚下,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看着那些喷出的浓白水雾在微风中肆意流淌,几次手动调整喷嘴角度和压力,效果甚微。这不仅仅是程序问题,是流体力学与环境风的对抗。

“头儿,这样不行啊,甲方明天就要来看初步效果了!”张德悦看着一片狼藉的雾气,忧心忡忡。

王宁没说话,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假山的结构、风向、以及预留的雾森喷嘴位置。他脑中飞快地闪过流体力学的基本原理,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他快步跑回控制室,调出假山的3D模型图,开始在图纸上飞快地标注、计算。

“改方案!”王宁斩钉截铁,“小陈,给我在现有喷口的上风处,紧急加装一排小功率的辅助引风喷嘴!程序上,把主喷口和引风喷嘴联动起来!主喷负责造雾量,引风喷嘴根据实时风速风向传感器数据,动态调整角度和压力,在主雾流侧面制造一个低压引导气流场!把主雾气‘拉’向预定方向!”

这个方案近乎异想天开,但小陈眼中却迸发出光芒:“利用伯努利原理,制造低压区引导?王工,这…这理论上可行!”

时间紧迫,王宁立刻协调材料,带着张德悦和小赵爬上湿滑的假山,在预定位置紧急加装了十几处辅助喷嘴和简易风速传感器。小陈则在控制室里,连夜修改控制逻辑,将新的喷嘴群纳入系统,编写复杂的联动算法。

又是一个通宵达旦。清晨,当甲方代表和孙小伟一行人来到现场时,王宁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最后一丝倔强的光亮。

“开始吧,小陈。”王宁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轻柔的山水背景音乐响起。瀑布轰鸣着从假山顶端奔流而下。与此同时,预设的主喷口启动,浓白的雾气汹涌而出。几乎在同一瞬间,根据风速仪实时数据,分布在侧上方的几组小喷嘴精准启动,喷出几股高速但纤细的气流。奇迹发生了!那原本弥散无状的浓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拢住、牵引,顺着预设的“气廊”,丝丝缕缕、袅袅婷婷地环绕着奔流的瀑布向上蒸腾,在初升的朝阳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宛如仙境玉带!没有一丝雾气飘向不该去的地方。

“好!!”孙小伟第一个激动地大喊出声,用力鼓起掌来。甲方代表的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和极度满意的笑容。

王宁紧绷了两个月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松弛下来。他背过身,悄悄抹了一把脸,不知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初秋清晨微凉的风吹过他汗湿的头发,带着湖水的湿润气息。他抬起头,望向远处。主喷泉平台那边,传来调试成功的欢呼声。几十道巨大的水柱随着一曲《茉莉花》的悠扬旋律,优雅地腾空而起,在最高点散开成晶莹的水幕。水下,七彩的LED灯光精准地追逐、浸染着每一道水流,水与光在空中缠绵共舞,如梦似幻。

湖岸线,柔和的蓝白色光带无声亮起,将蜿蜒的步道勾勒成落入凡间的星河。庭院里,温暖的暖白色灯光次第点亮,像一颗颗散落的星辰,点缀在初具规模的花木之间。

整个九龙口温泉度假村的核心区域,第一次被王宁亲手编织的光影之网温柔地唤醒,在盐城初秋的晨光里,显露出它未来璀璨夺目的雏形。

张德悦兴奋地跑过来:“头儿!喷泉灯光秀也一次过了!太漂亮了!”

王宁只是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望着那片被自己赋予“生命”的光影世界。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但在这疲惫的深处,却涌动着一种滚烫的、沉甸甸的东西——那是对自身力量的确信,是跨越绝境后的酣畅,是才华终于找到战场的满足。这条路,布满荆棘,却通往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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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尘封已久的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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