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
然后是剧痛，如同潮水般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左腿处汹涌袭来，瞬间将烬无赦从深沉的昏迷中撕裂、拽回现实。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阳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适应了光线。
入眼的，是灰蒙蒙的天空。没有矿坑那令人窒息的穹顶，是真正的、一望无际的天空！尽管依旧被一层铅灰色的阴云笼罩，但那广阔的感觉，依旧让习惯了地底黑暗的烬无赦感到一阵眩晕和……难以言喻的悸动。
身下是冰冷、潮湿的砂砾和碎石。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带着咸腥味的水汽和依旧狂暴的烬灵气，但没有了遗迹中那种古老的压抑感。
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这里是……地面？黑石渊矿坑之外？
烬无赦尝试着动了一下，全身立刻传来散架般的剧痛，尤其是左腿，毫无知觉，只有一种空荡荡的、深入骨髓的钝痛提醒着他那里曾经存在过什么。他艰难地偏过头。
陆沉舟就靠坐在他旁边的一块巨大礁石下。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身上的伤势似乎经过了简单的处理，用撕下的衣襟包扎着，但气息比在遗迹中平稳了许多。她闭着眼睛，似乎还在昏迷，但一只手却紧紧抓着他破烂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阳光（尽管微弱）洒在她沾着血污和尘土的侧脸上，勾勒出疲惫却依然美丽的轮廓。她的另一只手中，依旧紧紧攥着那块光芒内敛的星火钥残片。
烬无赦静静地躺着，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劫后余生？或许吧。但失去一条腿的矿奴，在这遗弃之地，又能活多久？伪天道“天序”的阴影，巡天者的追杀，如同无形的枷锁，依旧套在脖子上。
然而，心中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绝望。
怀中，那块相对完整的暗金色碎片紧贴着皮肤，传来温润的微热感，仿佛在默默输送着力量。识海中，那冰冷恶毒的“天序烙印”虽然依旧存在，却似乎被某种东西压制、消融了一部分，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肆虐。
他想起了遗迹中那浩瀚的星幕，那悬浮的“薪火之径”，那来自上一个纪元的宏大力量。他想起了陆沉舟最后决然的眼神和守护。
一条腿……换来了活着离开黑石渊，换来了接触世界真相的机会，换来了……身边这个谜一样的女人。值吗？
烬无赦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还不能死。
他艰难地抬起唯一还能勉强活动的右手，摸索着，轻轻覆盖在陆沉舟紧抓着他衣角的那只冰凉的手上。
似乎是感受到了触碰，陆沉舟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星辰般的眸子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迷茫，随即迅速聚焦，看清了烬无赦的脸，也感受到了他掌心的粗糙与温热。
四目相对。
没有言语。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失去同伴的悲痛、共同对抗强敌的经历、以及那无法言说的、在绝境中滋生的微妙联系，都在这无声的对视中流淌。
陆沉舟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烬无赦那空荡荡、被简单包扎止血的左腿残肢处。她的瞳孔猛地一缩，眼中瞬间涌起浓烈的悲伤、自责和……一种深沉的痛楚。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作了无声的哽咽。
烬无赦看着她的反应，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残酷的漠然。他收回了手，声音沙哑地打破了沉默：
“哭……没用。这里……是哪？”
陆沉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扫向四周。灰暗的天空，铅灰色的、波涛汹涌的大海，荒凉嶙峋的海岸线，远处隐约可见被巨大矿坑撕裂、冒着黑烟的黑石渊轮廓……
“黑石渊……东面的‘腐海’边缘。”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冷静，“我们……被遗迹最后的力量随机传送出来了。暂时……安全了。但巡天者……很快会封锁这片区域……”
安全？只是暂时的喘息之地。烬无赦看着自己残废的身体，又看了看同样重伤虚弱的陆沉舟。两个废人，在这遗弃之地危机四伏的荒野，能活几天？
绝望的气息似乎再次弥漫。
然而，陆沉舟却挣扎着坐直了身体。她摊开手掌，露出那块光芒内敛的残片，又看向烬无赦怀中。
“‘星火钥’的核心碎片在你那里。”她的眼神重新燃起火焰，那是仇恨、责任和一丝微弱的希望交织的火焰，“遗迹虽然封闭了，但我……获得了一些东西。”
她伸出另一只手，指尖在虚空中极其艰难地、缓慢地勾勒着。一丝微弱却异常纯净、带着古老韵味的银白色光痕，随着她的指尖艰难地浮现，凝聚成一个极其简单、残缺的符文虚影。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陆沉舟就脸色煞白地收回了手，剧烈喘息。但那符文出现瞬间，烬无赦怀中的碎片明显共鸣了一下，空气中狂暴的烬灵气都似乎被驱散了一瞬！
“这是……薪火之径上……最基础的‘净尘’道痕……”陆沉舟喘息着，眼中却闪烁着光芒，“虽然残缺，但……能净化伤口，驱散部分低阶烬力侵蚀……我们可以……活下去！”
活下去！
烬无赦看着陆沉舟眼中那不肯熄灭的火焰，感受着怀中碎片的温热。他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摸伤腿，而是紧紧握住了怀中那块暗金色的碎片。
粗糙、冰冷、却又蕴含着无尽可能的碎片。
天空依旧灰暗，腐海的气息令人作呕，残躯的剧痛时刻折磨。伪天道的阴影依旧笼罩四野。
但，一点名为“希望”的星火，已经在两个残躯之人的心中，艰难地、倔强地……点燃了。
烬无赦望着灰蒙蒙的天际线，那死水般的眼眸深处，第一次，燃起了一丝微弱却无比执拗的火焰。
“好……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