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边缘的风裹挟着废气和某种牲畜粪便的腥臊气味,吹拂着陈韵身上那件宽大的深蓝色工服。他站在一条坑洼不平的土路尽头,前方是被高大的铁皮围栏圈起来的巨大阴影。
宏宇投资咨询公司外表光鲜的招牌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眼前景象覆盖。
这是一片巨大的废弃屠宰场。几栋低矮的水泥平房,黑黢黢的窗户如同被抠掉的眼窝。最扎眼的,是中央一座由钢筋和破烂铁皮搭建起来的巨型棚屋,早已锈得看不出本来颜色,巨大的缺口如同撕裂的伤口,露出内部幽暗深邃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铁锈味,早已渗透进土壤和墙壁的、经年累月的血腥气和动物脏器特有的腥甜。无数苍蝇嗡嗡作响,汇成一片令人烦躁的死亡背景音。
这里,就是林宇短信里那个“处理干净”的地方。肮脏交易的终点站,生命的屠宰场。
陈韵的脸庞在傍晚昏沉的光线下半明半暗,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有眼底深处燃烧着两点冰冷的、淬毒的火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铁锈,血腥和尘埃的空气灌入肺部,带着令人作呕的刺激性,却也让冰冷麻木的神经更加清醒。
掌心的契约刻印隐隐传来针扎般的刺痛,镜渊之力在血脉中缓慢流淌,如同蛰伏的毒蛇,冰冷而饥渴。追踪林宇消耗的力量尚未完全恢复,【镜渊之力:0.8/100】的刻度清晰地提醒着他每一次挥霍的代价。
代价……他不在乎。只要能在这里,把林宇那张伪善的假脸撕下来,踩进血污和锈渣里。
他避开正门锈蚀大半的铁皮大门——那里像一个张开的、等待吞噬的巨口。沿着围栏外围,踩着半人高的荒草和建筑垃圾,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棚屋侧面一个巨大的豁口处。豁口边缘参差不齐的铁皮如同狰狞的獠牙。他矮身,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无声无息地窜了进去。
棚屋内部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庞大、压抑。
光线昏暗异常。只有高处几块破烂铁皮缝隙里漏下的几缕惨淡天光,如同舞台上的聚光灯,投射在棚屋中央一片相对空旷的水泥地上,映照出厚厚的、凝固成黑色的污垢。其他地方,巨大的、锈迹斑斑的支架,纵横交错地支棱着。一些早已废弃、沾满褐色油污巨大金属器械堆叠在角落,如同史前巨兽的残骸。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些悬挂在支架横梁上的东西。
一排排、一列列,密密麻麻。
巨大的铁钩。钩身上凝固着经年累月的暗褐色油污和早已干涸发黑的血痂。它们空悬着,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扭曲怪诞的影子,如同吊死鬼森林,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流水线般的死亡。
空气中那股混合了铁锈、浓重血腥和内脏腐败腥臊的气味更加浓烈了,几乎凝成实质,沉沉地压在陈韵的胸口。苍蝇的嗡鸣声在空旷的屋顶空间里回荡,层层叠叠,令人头皮发麻。
陈韵屏住呼吸,身体紧贴着一台冰冷的、沾满污秽的巨大绞肉机外壳,将自己完全融入机器投下的巨大阴影中。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工服传来,让他被契约刻印灼痛的掌心感受到一丝短暂的麻痹。
他闭上眼,强行压下胃部翻腾的恶心感,任由那股冰冷的、带着恶意的感知力量从掌心的烙印蔓延开来。无形的意识触须拂过这片充满死亡痕迹的空间,寻找着任何光滑的、可以成为“眼睛”的表面。
沾染油污的水泥地面某些积水洼……悬挂铁钩冰冷光滑的弯曲表面……远处一台废弃叉车锃亮的金属前叉……甚至,头顶高处一块摇摇欲坠的、布满灰尘的玻璃天窗……
镜面!死亡的镜面!
碎片视角如同冰冷的溪流,断断续续地涌入陈韵的脑海。
冰冷铁钩的倒影中:远处棚屋入口方向,几个模糊的人影晃动。叉车金属前叉的倒影中:一个穿着皮夹克、脸上有疤的壮硕男人,正烦躁地拍打着落在脸上的苍蝇,腰间鼓鼓囊囊。污水洼的倒影中:一个瘦高个,正靠着柱子,百无聊赖地用折叠刀刮着指甲。天窗玻璃的倒影中(角度最高):棚屋内部复杂结构的俯瞰轮廓,以及……入口处闪烁的微弱火光(烟头?)。
视角碎片锁定入口方向!那里人影晃动,不止一个!林宇还没出现?还在路上?
陈韵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毒藤,缠绕着掌心的刻印。镜渊之力缓缓涌动,不再是追踪时的汹涌,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刻意的引导和暗示。他需要……混乱。林宇谨慎多疑,带着保镖。他需要一把锋利的刀,替自己劈开对方的乌龟壳。
目标:那个刀疤脸壮汉(代号:老狼)。情绪不稳定,易怒,是这群看门狗的头儿。
媒介:他身边那根斜倚在铁架上的、手臂粗细、沾满黑色污垢的实心铁撬棍!撬棍尾端有一段磨得异常光滑,在昏暗光线下隐隐反射着微光!
就是它!
陈韵的意念,裹挟着契约烙印的冰冷力量,如同无形的蛛丝,悄无声息地缠绕上那根撬棍光滑的尾端表面。
嗡!
力量注入!【镜影操控·光影误导】!
同一时间。
入口处阴影里,老狼正叼着烟,不耐烦地跟旁边的瘦高个抱怨:“妈的,林少怎么还不来?这鬼地方蚊子能把人抬走……”他挥手驱赶着苍蝇,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摸向腰间的硬物。
就在他视线无意间扫过斜倚在旁边铁架上的铁撬棍时——
撬棍尾端那光滑的金属表面上,倒映的景象……瞬间变了!
不再是昏暗的棚顶铁架,而是……林宇!
倒影中的林宇,正站在离他不远的水泥地中央,脸上带着那种让他心底发毛的、虚伪的温和笑容。但更让他血液瞬间冲上头顶的是——林宇的手,正隐蔽地、快速地对着他身边的瘦高个,做出了一个极其清晰的切割喉咙的手势!眼神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操!”老狼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狼,瞬间暴怒!胸腔里积压的烦躁和不信任感被这清晰的“背叛”信号彻底点燃!他猛地扭头,凶悍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刺向身边的瘦高个!
瘦高个被老狼突如其来的凶狠眼神吓了一跳:“狼哥?怎么了?”
“怎么了?”老狼一把揪住瘦高个的衣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老子问你!林宇什么时候跟你说要做了老子的?啊?!想当老大?”
瘦高个一脸茫然惊恐:“狼哥!你说什么疯话!林少怎么可能……”“放你妈的屁!”老狼指着那根撬棍光滑的尾端,“老子亲眼看见!他就在那儿!给你比划着做了老子的手势!”他手指的方向,水泥地上空空如也,只有厚厚的污垢。
瘦高个顺着手指看去,更是莫名其妙:“哪有人?狼哥你看错了吧?”“老子眼睛没瞎!”老狼怒火攻心,认定对方在装傻充愣,揪着他衣领的手猛地用力,“想阴老子?你还嫩了点!”说着就要拔枪。
“老狼!你他妈疯了?!”瘦高个也急了,下意识地去推搡。
入口处瞬间乱作一团!咒骂声、推搡声、金属摩擦声(枪套)响起!另外几个看守被惊动,纷纷围了上来,试图劝架,场面混乱不堪。
成了!
阴影中,陈韵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混乱的种子已经种下。但这还不够。混乱是序幕,真正的屠宰,需要更致命的陷阱。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扫过棚屋中央那片被几缕惨淡天光照亮的水泥地。其中一缕光线,正斜斜地打在一块破碎的、边缘尖锐的不规则镜片上。那是谁丢弃的?还是被砸碎的窗玻璃?不重要。它静静地躺在地上,像一块等待被踩中的碎片。
位置……角度……
陈韵的意识再次沉入契约烙印,冰冷的镜渊之力开始凝聚。这一次,不再是误导,而是引导!是捕兽夹的精准放置!
他将意念附着在那块破碎的镜片上,如同一个最冷酷的陷阱师。镜片光滑的断面,清晰地倒映着上方悬挂的一根巨大铁钩——那铁钩锈迹斑斑,尖端尖锐,在昏暗光线中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寒光。
位置锁定:镜片上方区域。
触发条件:压迫!(踩踏镜片产生的压力传导)
扭曲目标:空间折叠(强度:微量)!
【镜影操控·扭曲陷阱】!
嗡!
契约刻印骤然变得滚烫!比上一次更加剧烈的灵魂撕裂感袭来!镜渊之力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注入那块破碎的镜片!镜片中倒映的铁钩影像瞬间扭曲、变形、抽象化,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荡漾起无形的涟漪!
【镜渊之力:0.5/100】!警告般的刺痛感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代价!又一次沉重的代价!但他眼中只有冰冷的火焰!
陷阱完成。一块不起眼的、沾满污垢的破碎镜片,安静地躺在昏暗水泥地的光斑边缘,如同死神的诱饵。
入口处的混乱还在升级。老狼和瘦高个已经扭打在一起,其他人拉都拉不开。
就在这时,两道刺眼的车灯光柱,如同两柄光剑,猛地撕开了棚屋入口处的昏暗!
引擎的低吼声由远及近,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SUV粗暴地碾过土路,径直开到棚屋入口外的空地上才猛地刹停。刺耳的刹车声压过了内部的吵闹。
混乱瞬间平息了一些。老狼喘着粗气,鼻青脸肿,不甘地松开了瘦高个。瘦高个捂着脸,眼神怨毒。
车门打开。
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率先踏在肮脏的地面上。紧接着,林宇弯腰钻了出来。他依旧穿着那件干净的白色衬衫,袖口挽着,露出手腕上的昂贵腕表。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对眼前混乱感到无奈却又略带疏离的微笑。
“哟,这么热闹?”林宇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调侃,目光扫过老狼和瘦高个的狼狈相,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和厌烦。
他身后的车门再次打开,钻出来两个身材魁梧、穿着黑色紧身T恤、面无表情的壮汉,警惕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昏暗的棚屋内部。专业的保镖。
混乱的序幕被强行压下,压抑的死寂重新笼罩了屠宰场。林宇的到来,如同冰冷的毒蛇滑入场中,让空气都凝固了几分。真正的猎物,终于入场了。
陈韵在冰冷的机器阴影中,缓缓眯起了眼睛。掌心的刻印如同握着一块燃烧的寒冰。
好戏,才刚刚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