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落地的脆响在竹林中格外刺耳。程默的手指被烫得发红,他却顾不上疼痛,死死盯着镜面上逐渐消散的老道面容。
"镜?镜!"他捡起铜镜低声呼唤,镜面却如同普通铜镜般毫无反应。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镜的意识被隔绝了。
月光透过竹叶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程默打开苏雨给的锦囊,三张黄符静静躺在其中,朱砂绘制的符文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光泽。他小心地取出一张,符纸触手微凉,隐约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灵力。
"向东三十里..."程默抬头辨认方向,忽然发现竹林中的雾气正在变浓。原本清晰的月光被雾气稀释,四周景物渐渐模糊。
不对劲。这雾气来得太突然。
程默将铜镜贴身放好,捏紧遁地符正要催动,却听见雾气深处传来"沙沙"声响。那声音像是布料摩擦竹叶,又像是某种生物在爬行。
"谁在那里?"程默压低声音问道,右手已经掐起季明远教他的护身诀。
雾气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看身形是个女子。随着距离拉近,程默看清那是个穿着素白道袍的年轻女冠,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却透着不自然的苍白。
"这位居士,夜已深了,怎的还在山中徘徊?"女冠的声音轻柔似水,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程默没有放松警惕:"迷路了。请问龙虎山怎么走?"
女冠笑意更深:"巧了,贫道正是天师府弟子。这山中夜间多精怪,不如随我去观中暂歇?"
她说着伸出右手,袖口滑落露出手腕——那里有一圈明显的青紫色勒痕,像是被什么绳索长期束缚留下的印记。
程默瞳孔微缩。他忽然注意到,女冠站立的姿势有些古怪,双脚似乎没有完全着地,道袍下摆也过于静止,在这夜风中竟纹丝不动。
"多谢好意,不过我赶时间。"程默悄悄后退半步,左手已经摸到第二张遁地符。
女冠的笑容僵在脸上,嘴角以不自然的弧度继续上扬,直到撕裂了脸颊:"来嘛...天师等着呢..."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道袍无风自动,露出下面腐烂的双腿——那根本不是人腿,而是由无数蚯蚓般蠕动的黑气缠绕而成!
程默毫不犹豫地催动遁地符。黄符自燃的瞬间,他感到地面变得如同水面般柔软,整个人瞬间下沉。最后一瞥中,他看到女冠的身体像破布娃娃般扭曲变形,头颅旋转了一百八十度,黑发间露出一张布满缝合痕迹的狰狞鬼面。
"你逃不掉的..."尖锐的笑声追入地底,"天师在等你..."
土遁的体验极为怪异,程默感觉自己在粘稠的液体中穿行,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遁地符发出微光指引方向。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被"吐"出地面,踉跄着摔在一片石阶上。
抬头望去,眼前是一座巍峨的山门,朱漆牌匾上"龙虎山"三个鎏金大字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山门两侧的石灯笼亮着幽蓝火焰,却不见守门道人。
"这就是...龙虎山正门?"程默喘着气站起身,发现手中遁地符已化为灰烬。他谨慎地靠近山门,忽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石阶缝隙里,暗红色的液体正缓缓渗出。
程默心头警铃大作。作为道教祖庭,龙虎山本该是清气最盛之地,怎会有如此浓重的秽气?他犹豫是否该使用最后一张遁地符离开,但想到陆修远可能已经遇害,苏雨和陈明生死未卜,又咬牙握紧了铜镜。
"镜,如果你能听见...给我点提示。"他低声说道。
铜镜依旧冰冷沉默。
程默深吸一口气,迈步踏上石阶。就在他跨过山门的瞬间,周遭景物骤然变化——原本空无一人的山道上突然挤满了身穿道袍的身影,他们或站或坐,或交谈或打坐,看起来热闹非凡。
但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动作完全静止,就像被按了暂停键的影像。更诡异的是,这些"道人"的脸上都没有五官,平滑的皮肤上只有用朱砂画出的简易五官轮廓。
"幻象?"程默伸手触碰最近的一个无面道人,指尖传来的触感却无比真实。就在接触的刹那,那道人脸上的朱砂眼睛突然转动,直勾勾地"看"向程默!
"有客到——"道人张嘴发出尖细的唱喏,声音在山道间回荡。
"有客到——""有客到——""有客到——"
静止的人群突然全部"活"了过来,无数无面道人齐刷刷转向程默,朱砂绘制的嘴巴同时开合,重复着同样的欢迎词。他们动作整齐得可怕,像是一群被同一根线操控的木偶。
程默后背渗出冷汗,本能地想要后退,却发现来时的山门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望不到头的石阶和无尽的无面道人。
"天师有请——"最先开口的道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它的手臂伸长得不合常理,足足延伸了三米指向山顶。
程默知道已无退路。他暗暗运转季明远教授的守元诀护住心神,跟着引路的道人向山上走去。每走一步,两侧的无面道人就齐刷刷转头目送,朱砂画出的笑容越发夸张,有些甚至撕裂了画线的范围,在脸上留下血淋淋的裂痕。
山道仿佛没有尽头。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座灯火通明的道观,朱红大门敞开,门楣上悬挂的铜镜在月光下泛着诡异青光。
引路的道人在门前停住,脖子像蛇一般扭转一百八十度:"天师在内等候多时。"
程默刚踏入道观,身后大门就轰然关闭。院内布局与寻常道观无异,却处处透着违和——香炉里插着的是人骨制成的香,幡幢上绣着扭曲的符文,就连院中古树的枝叶都呈现出痛苦挣扎的人形。
正殿大门无风自开,一个紫袍老道背对门口而立,手中拂尘雪白得不染纤尘。
"持镜人,久候了。"老道的声音温和慈祥,与他缓缓转过来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那张脸上密密麻麻布满眼睛,每一只都在不停转动,瞳孔里映出不同的人脸。
程默强忍恶心,右手悄悄捏起雷诀:"张天师?"
"正是贫道。"天师脸上数十只眼睛同时眯起,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或者说...曾经是张天师。"
他宽大的袖袍一挥,殿内烛火骤然大亮。程默这才看清,天师脚下踩着一个复杂的阵法,阵法中央悬浮着那块怨气镜碎片,黑雾般的怨气正源源不断注入天师体内。
"三百年前,我得到这块镜身时就发现,它能吸收怨气转化为灵力。"天师陶醉地深吸一口气,"多么完美的法器...可惜被那些迂腐的师兄封印了。"
程默注意到天师的道袍下摆有烧焦的痕迹,露出的皮肤上布满符咒烙痕——这是正统道门惩戒叛徒的印记。
"你背叛了龙虎山?"
"背叛?"天师突然暴怒,脸上眼睛全部充血变红,"是他们背叛了大道!明明有捷径可走,偏要苦修百年!"他的声音又突然柔和下来,"你看,现在的我...不就已经接近长生了吗?"
程默终于明白了镜的警告。这个疯子天师不仅没封印怨气镜,反而将其炼化为己用,难怪龙虎山会变成这副鬼样子。
"红衣女是你放出来的。"程默突然想通其中关联,"你需要她制造怨气供你吸收。"
天师愉悦地点点头:"聪明。可惜那个蠢女人只想着复仇,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也是棋子。"他向前一步,阵法随之扩大,"把观气镜给我,我可以让你分享这份力量。"
程默冷笑:"然后变得和你一样人不人鬼不鬼?"
"不识抬举!"天师怒喝,拂尘一挥,殿内突然出现数十个无面道人将程默团团围住,"你以为带着一面被封印的镜子就能对抗我?"
程默突然感到怀中铜镜剧烈震动,镜面温度急剧升高。他福至心灵,猛地掏出铜镜对准天师——镜面映出天师真容:一个被黑气蛀空的躯壳,心脏位置嵌着那块怨气镜碎片。
"原来如此..."程默恍然大悟,"你早就被怨气镜反噬了!"
天师发出非人的尖啸,所有无面道人同时扑来。程默毫不犹豫地催动最后一张遁地符,同时咬破舌尖将血喷在铜镜上:"镜,醒来!"
鲜血接触镜面的瞬间,一道刺目金光爆发。程默听到镜久违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武当...紫霄宫...地宫..."
遁地符生效前的最后一秒,天师的拂尘扫过程默左肩,顿时血肉模糊。程默强忍剧痛,在完全沉入地面前,看到天师脸上的眼睛一个接一个爆裂,黑色脓血喷溅而出...
当程默再次从地面"浮出"时,已身处一座破败的土地庙。左肩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比起这个,更让他心惊的是铜镜的变化——镜面上出现了细密的金色纹路,像是某种封印被部分解开。
"镜?你回来了?"
"暂时..."镜的声音虚弱但清晰,"张天师用怨气镜碎片污染了龙虎山的护山大阵,我才能借机突破...但时间不多..."
程默简单包扎了伤口:"你说武当紫霄宫地宫?"
"镜柄在那里...但小心...武当的人...不知道还能相信谁..."
话音未落,铜镜突然变得滚烫,镜面上的金纹迅速消退。程默知道镜的意识又被压制了,但至少现在有了明确方向。
他望向窗外,东方已现鱼肚白。距离月蚀之夜只剩三天,而他要面对的不仅是红衣女,还有一个堕入邪道的天师。
程默擦去铜镜上的血迹,突然发现镜中自己的倒影对他眨了眨眼——那不是镜的意识,而是他自己的影像有了独立动作。
"融合开始了..."他喃喃自语,想起青铜殿堂里那些逐渐气化的持镜人雕像。
时间,真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