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大哥看到了。他肯定看到她偷偷摸摸翻他东西了。
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觉得她是个麻烦精,净给他惹事,然后……然后就不要她了?
心怦怦乱跳,手心里全是汗。她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洗漱的动作都放得极轻极慢,耳朵竖得老高,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特别是慕大哥那屋的方向。
早饭桌上,气氛有点说不出的安静。
乔芷还是那样温温柔柔的,给寸心夹了块腌萝卜,让她多吃点,长个儿。寸心小口小口啃着,眼睛亮晶晶的。
小染低着头,拿着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碗里的白粥,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主位上的人。那粥好像也没什么味道了。
慕凌天坐在那里,背挺得直直的,安安静静地用着饭。神色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有没有生气。他就好像……好像昨晚药房的事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他一个字都没提。
小染飞快地偷偷抬眼瞄了他一下,又赶紧低下头去,心跳得更快了。
吃过饭,慕凌天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去院子里打理药材。
他回自己屋里待了一小会儿,再出来时,手里拿了几样东西。
一张纸,看着就跟村里人用的黄糙纸不一样,泛着淡淡的竹青色,摸上去肯定滑溜溜的。还有一支毛笔,笔杆是深色的木头,看着就温润。另外是一块墨锭,黑得发亮,边角磨得圆润,一看就用了很久了。
这些东西,跟她以前在温家见过的那些粗糙家伙什,可太不一样了。
“过来。”他声音还是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小染愣了一下,脚下有点迟疑,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还是小步挪了过去。
“从今天起,我教你习字。”
“啊?”小染猛地抬头,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傻傻地望着他,一时半会儿都忘了该怎么说话。
慕大哥……要亲自教她写字!
他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了,拿起那块墨锭,倒了点清水在砚台上,开始不紧不慢地研墨。
动作很稳,手指修长,手腕转动间有种说不出的从容好看。
“站过来点,看着。”他吩咐道。
小染赶紧凑近了些,大气不敢出。
“字,不止是认得、会写就够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要看它的骨架,怎么搭起来的。还要品它的气韵,是刚是柔,是急是缓。”
他提笔,蘸饱了墨,手腕悬空,在竹青色的纸上写下一个“染”字。
笔尖落下,墨色饱满,那字像是活过来一样,笔画舒展,带着一种清雅又说不出的韧劲儿。跟她自己偷偷画的那些歪歪扭扭的墨团团,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教得很耐心,跟村里教书的老先生完全不一样。老先生总是板着脸让她们死记硬背,写不好还要打手心。慕大哥却让她自己去看,去感觉,还问她这个字像什么。
小染渐渐被吸引了进去,忘了害怕,也忘了胡思乱想。
她好像……好像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笨嘛。
慕大哥说的什么字的“骨架”、“气韵”,她好像能模模糊糊感觉到那么一点点。
轮到她自己试着提笔模仿时,一团小肉手还是抖得厉害,墨也沾得到处都是,弄得小脸小手上都是墨点子,活像只小花猫。可写出来的那个“染”字,虽然还是歪歪扭扭,但竟然比她自己瞎画的时候,真的好看了那么一丁点儿。
她忍不住偷偷弯了弯嘴角,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还有点甜丝丝的。
慕凌天拿起她写的那张纸看了看,目光在她那张墨迹斑斑的小脸上停顿了一下,还是没什么表情,却似乎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就这么轻轻一点头,小染心里那点因为流言蜚语而起的阴霾,好像暂时被吹散了一些。
然而,这点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来医馆看病的人,肉眼可见地少了。
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实在没办法,疼得受不了找上门来的,也是脚步匆匆,眼神躲躲闪闪的,拿了药就像后面有鬼追一样,赶紧跑了。
有一次,一个妇人来抓药,看到小染在旁边帮忙递个药包,那妇人就像见了鬼似的,猛地往后缩了一下,嘴里还嘀嘀咕咕骂了句什么难听话。乔芷当时就在旁边,听得真真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嘴唇抿得紧紧的。
小染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沉到了底。
胡氏和温云更是没闲着,简直把这当成正经营生了。
她们几乎天天在村子里哭天抹泪,逮着人就说慕凌天是个披着羊皮的狼,道貌岸然,假借行善积德的名头,其实是拐骗了她这个无知无靠的小丫头。
又颠三倒四地说她温小染是如何如何忘恩负义,如何如何不知廉耻,攀上了高枝就忘了本,连养育之恩都不要了。
话是越说越难听,越传越离谱,脏的臭的全往慕大哥和她身上泼。
这天下午,日头正毒呢,几个村里出了名的泼皮无赖,摇摇晃晃地就凑到了慕家小院门口。
领头的,正是那个收了胡氏几个铜板的王二麻子。
他们也不进来,就那么歪歪扭扭地倚在门外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故意扯着嗓门说话,那声音大得,院子里听得一清二楚,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哎哟喂,哥几个瞧瞧,这院子盖得是不赖啊,青砖大瓦房,就是不知道啊,这干干净净的院子里头,住的到底是人是鬼哟!”王二麻子阴阳怪气地嚷嚷。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跟着起哄:“可不是嘛!听说啊,这白天是悬壶济世、救苦救难的大善人,到了晚上嘛……嘿嘿嘿……”他发出一阵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猥琐怪笑。
另一个更是直接:“我说啊,这小姑娘家家的,还是得知点廉耻,检点些好!别不清不楚地就跟着个来路不明的野男人,到时候丢了自个儿的脸面事小,败坏了咱们村子的名声那可就……”
话一句比一句污秽,一句比一句恶毒,矛头直指慕凌天,连带着把乔芷和小染也一起埋汰了进去。
乔芷正在院子里翻晒药材,听到这些腌臜话,手里筛药的簸箕猛地一顿,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乔姐姐……”小染跑到她身边,拉住她的衣袖,气得眼圈都红了,小拳头攥得紧紧的。这些坏蛋!怎么能这么说慕大哥和乔姐姐!
“别理他们,我们回屋。”乔芷胸口起伏了几下,像是强行把那股火气压了下去。她拉起小染,又招呼上旁边同样气得小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寸心,快步走回了屋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小染看着乔芷紧紧握住的拳头,指节都捏得发白了,心里又疼又气,更多的还是铺天盖地的自责和难受。
院子里,慕凌天还在整理药材,背对着那扇紧闭的屋门。
门外那些污言秽语像一群嗡嗡叫的苍蝇,吵得人心烦意乱。他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依旧低着头,专注于手里的活计,将一株株药草仔细地分拣归类。
只是,他手上的动作,似乎比平时快了那么几分。
阳光底下,他偶尔停顿的指尖,似乎又出现了那种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抖得不明显,却像根小刺,扎在小染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