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胡氏尖利的咒骂和温云阴阳怪气的帮腔还没完全停歇。
阳光依旧暖暖地洒在院子里,晾晒的药草散发出干净清苦的味道。
一切好像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眼泪砸在胸前水绿色的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那张污秽不堪的所谓“借据”,还有胡氏那张扭曲、充满恶毒的脸,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二十两……
她不信。
乔芷走过来,轻轻扶住她的胳膊,温热的掌心传来安抚的力量。
“别怕,小染。”
乔芷的声音很柔和,带着让人心安的坚定。
“那种人,不必理会。”
小染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看向站在院中、背对着她们的那个身影。
慕凌天关上门后,就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阳光落在他月白色的长衫上,勾勒出清冷而坚毅的轮廓。
他好像一点都没被刚才的闹剧影响。
可小染却觉得,他周身的气息比平时更冷了几分,像初冬结了薄冰的湖面。
寸心也怯生生地挪了过来,小手里还紧紧攥着扫帚,看着小染,眼里满是担忧。
院门外。
胡氏被那扇猛然关上的门震得后退一步,差点一屁股墩在地上。
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肺都快气炸了。
“反了!反了天了!”
她指着紧闭的院门,破口大骂:“一个穷酸大夫!还敢给我甩脸子!还有那个小贱蹄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温云扶住摇摇欲坠的胡氏,脸色也极为难看,眼神阴鸷。
“娘,跟这种人硬碰硬讨不到好。”
“他不是在乎名声吗?”
“咱们就让他这好名声,彻底烂掉!”
胡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对!让他身败名裂!看他还怎么在这村里待下去!”
母女俩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
胡氏心里憋着一股邪火,回到家越想越气,那二十两银子没弄到手,反倒被个外人下了脸面,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温云说得对,得想个法子,让那姓慕的知道厉害!
第二天,胡氏咬牙从床底下抠出仅有的几个铜板,那是她准备买点粗盐的钱。
她攥着那几枚带着体温的铜板,贼眉鼠眼地溜达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
几个平日里游手好闲、吊儿郎当的村痞正凑在那里晒太阳,说着浑话。
为首的一个叫王二麻子,脸上坑坑洼洼,一笑起来,露出一口黄牙。
胡氏凑上前去,脸上堆起谄媚的笑。
“几位小哥,晒太阳呢?”
王二麻子斜睨了她一眼,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婶子有事?”
胡氏搓着手,把那几个铜板小心翼翼地递过去,压低声音。
“有点小事,想请几位小哥帮个忙……”
她凑到王二麻子耳边,如此这般嘀咕了一番。
王二麻子听着,脸上的麻子似乎都舒展开了,嘿嘿一笑,掂了掂手里的铜板。
“就这点事儿?包在我们身上!”
“放心吧婶子,保管给你办得妥妥的!”
很快,一股关于慕凌天的风言风语,就像初春河里的冰碴子融化后的污水一样,悄无声息地在白溪村蔓延开来。
起初只是几个村痞在人多的地方,井边、田埂上,故意大声议论。
“哎,你们听说了没?村东头那个慕大夫,看着人模狗样的,啧啧……”
“怎么了?他又干啥好事了?”有人好奇搭腔。
“好事?我看未必!”王二麻子故意卖着关子,压低声音,偏又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你们想想,一个大男人,无亲无故的,干嘛平白无故收留两个小丫头片子?”
“是啊,那个温家的小染,还有葛老头那个孙女,都还没及笄吧?”另一个地痞帮腔,“这孤男众女的住一个院子,传出去……”
话没说完,但那猥琐的眼神,已经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听说啊,那温家的小染,是被他从家里‘拐’出来的!”
“真的假的?!”
“谁知道呢!反正啊,这人心隔肚皮,看着像好人,背地里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水儿呢!”
这些话像带着毒的种子,被风一吹,就落到了村里各个角落。
村民们本就对慕凌天这个外来户有些隔阂,虽然近来因为他免费看病、收留寸心的事情有所改观,但根深蒂固的猜疑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消除。
如今被这些腌臜的流言一搅和,不少人心里又开始犯嘀咕。
是啊,一个年轻未娶的大夫,身边跟着两个没有血缘的小姑娘,确实有点……奇怪。
于是,窃窃私语声开始变多。
人们看乔芷、看寸心,甚至看小染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异样。
有探究,有怀疑,有鄙夷,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这天下午,小染帮着乔芷去村西头送药。
路上遇到几个正在溪边洗衣的妇人。
搁在以前,她们总会笑着跟乔芷打声招呼,有时还会逗逗小染。
可今天,她们看见小染过来,原本的说笑声戛然而止,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便都低下头,假装忙着搓洗衣裳,连个招呼都没打。
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媳妇,甚至还往旁边啐了一口。
小染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难受。
她能感觉到那些落在她背后的目光,像针一样扎人。
她攥紧了手里的药包,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溪边。
回到家,她把药递给乔芷,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走到角落,小包子大的拳头紧紧地抓着之前乔芷教她认字的纸张,可上面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
那些妇人躲闪的眼神,那声清晰的唾弃,还有路上隐约听到的“拐来的”、“不清不楚”之类的词语,在她脑子里乱糟糟地响成一片。
是因为她吗?
又是她给慕大哥和乔姐姐惹麻烦了吗?
她抬头看向院子里,慕凌天正在整理药材,侧脸依旧冷峻,看不出什么情绪。
可小染却觉得,那份沉默,比任何责备都要让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