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去吧，去做你心里想做的，该做的，因果未结即使剃发也不过虚礼罢了，入不得修行之道，更成不了正果，何苦来哉。”这是禅师第三次拒绝为我剃度，山门外，望着禅师的悲悯目光，心里平添了几分困惑，我看不懂禅师的目光，也不知禅师眼中的悲悯从何而来，悲悯中还蕴含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我对着禅师合十而拜，转身徐步向山下走去，背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正文

这是我寄居雾隐寺的第三年，三年前禅师从后山崖底的洛河中将我救起，没有想象中的什么洞穴秘籍，更没有什么神居仙所，有的只是浑身筋断骨疼的钻心之痛，头又好像要炸开一半，只记得冰冷的河水似要将自己冰封，窒息的感觉是如此痛苦，肺里好像被人灌了无数的沙子，快要炸开一般。就这样吧，就这样吧。今生就这样吧。耳边慢慢只剩下落水声……水波涌动声……诵经声……经筒转动声……木鱼的敲击声……

再次醒来，是在一间老旧的禅房中，陈腐的湿木夹杂着浓浓的供香气息，昏暗的油灯摇曳着烛光，映在墙壁的壁画上一晃一晃，朦胧中恍惚看见是一副金刚擒鬼图，壁画上的金刚当真吓人，须发皆张横眉怒目的造型让人心惊胆颤。饶是我心如死灰的心境仍然不免被吓的一怔，本能的想要遮住双眼，抬臂间却扯动了伤口不禁疼的“嘶……”了一声。“佛相千面，恶非佛善非佛，慈悲为佛”。寻声而去，才看见堂门左侧的墙脚下打坐着一个老僧，僧人许是很大年纪了，须发皆白，皱纹很深，披一件灰黄的旧袈裟端坐于蒲团之上。

“生死富贵，缘起缘落，施主又何必自轻性命”，老僧沙哑的呢喃道。本想出声反驳自己并非轻生，而是……，但是心下却又沉吟着，自己当时为何会出现在山顶，难道自己登上山顶的时候真的抱着寻死的念头麽，怎么好像记忆缺失了一块，怎么感觉之前的记忆好像被人抹去了，我只依稀记得自己的心很痛很痛，好像被全世界抛弃，大约也许或者在山顶的时候我确实是想寻死的吧。否则我又为何出现在河流之中，思及此处，嘴边也就止住了反驳的话语，沉声道“大师说的是”。

一年后的秋分，我倚着禅房的门框看着壁画正出神，“施主，你怎么下床了，师傅说你的腿骨还没有愈合，要好好修养”，一个小和尚小跑过来赶紧掺扶着我，“呵呵，我轻声一笑，小师傅多谢你了，我已经好多了”，“施主你不用每次叫我小师傅，小师傅的，我年龄比你还小嘛，你怎么能每天叫我小师傅呢，感觉我特别老的样子，施主你直接叫我的法号无忧吧”。“无忧?这居然是和尚的法号?现在和尚的法号都这么接地气了麽听起来，好像一个小姑娘的名字喔”我不禁调侃到。

养伤的这一年时间里，每天呼吸着山里的清新，听着阵阵钟鸣经诵，心态也慢慢的平和下来，放下了死志，而今也就有了同小和尚开玩笑的心思。这一年养伤期间大部分时候都是小和尚在照顾我，他年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圆润的脸颊上沉着两个小酒窝，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出奇的有神，透露着懵懂和好奇，像极了一只电动摇手的招财猫。许是寺里大多是耄耋之年的有道高僧，年轻一点的也都过了而立之年，细数之下，年纪和他相近的居然仅我一人而已，因此他也极愿与我亲近。而今这已过了一年我才知道他的法号叫无忧。

“你才是小姑娘的名字呢，无是《心经》中‘心无挂碍’的无，是‘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的无。忧是《无量寿经》中的‘复共忧之’的忧，你懂不懂呀，文盲，没文化”。小和尚跳着脚的辩驳，显然是急了眼。“哦，原来小师傅的法号这么有深意啊，看来是我肤浅了，竟然如此有禅机，那小师傅知道我的法号嘛”。“你又未曾出家，哪里来的什么法号，你名字叫苏木，我帮你包扎伤口的时候曾经见过你脖子上的挂坠，上面刻着苏木。你受伤时候的衣服还是我帮你换的呢，少筐我”，小和尚一脸不信。苏木?原来我的名字是叫苏木，好熟悉又陌生的词汇，好像苏木已经是前世的名字了，在寺中，大家都称我为施主，我居然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真是可笑。禅师也真是的，寺里待着这么一个无名无姓的重伤之人，居然从没有想要询问一下我的来历，更没问过我何时走，就好像我原本就是寺中人一般。，禅师的心也是真大，万一我是个江洋大盗呢。心中不禁开始天马行空的暗暗腹诽。“哎哎哎，你怎么不说话了，被我发现你的谎话了吧，大骗子”。小沙弥一脸的得意洋洋，似在嘲笑我谎言的拙劣。

“这就是你不晓得了，就在前段时间禅师已经答应收我为弟子，自然是有法号的”，被小和尚打断思绪的我顿时收回了心神继续揶揄着小和尚。“那你法号是什么”，小沙弥一副质问模样，“贫僧法号无情”。我一脸严肃相。

“师傅，您真的收苏木施主为弟子了嘛？”小沙弥伸颈向我身后询问。

转头一看，不是禅师却又是谁，从来没成如此尴尬过，当面撒谎被撞破，登时便变换了脸色，施了一礼道“禅师”。“师傅，您真的收了苏木施主为弟子了嘛？为什么给他赐的法号是无情呀？弟子实在想不起来是出自哪部真经的典故，还望师傅布道。听得此言我尴尬更甚，还未来及辩解，便听禅师出声曰“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既无种，无性亦无生。这是六祖偈语”，言罢禅师便莲步观音塔而去，观音塔是雾隐寺唯一的经塔，据说是起于南北朝时期，而今已有千年岁月，七层高的石砌佛塔部分已经损毁，只残存几只风铃还在随风晃响。

“多谢师傅指点”，小沙弥对着禅师躬拜道。待禅师走远后，小沙弥才又叫嚷起来，“原来你竟说的是真的，出家人以本心本性为本，刚才怀疑苏木施主的话实在是冒犯了，不对，不是苏木施主，应该是无情师弟。哈哈，太好了，我终于不是本门辈份最低的啦，我也有师弟啦，哈哈哈哈”小沙弥失了出家人的宁静，居然难得的开心大笑起来，我却有点不能忍，“喂喂喂，小和尚，你给谁当师兄呢，我大你十岁呢，冒出什么师兄！”我一脸黑线。“这就是你无知了，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师，而且按照佛门寺规，先入门者为长，不以年龄区分，知道嘛？”小沙弥一脸认真，此语将我逼的哑口无言。

随后的日子里，我继续寄居在雾隐寺中，日复一日……赣南的山真高啊，连绵起伏又与云雾相接，即使站在观音塔的最高处也只能看到远处森林的墨绿与天边云雾的参差交绕，或明或暗，构成一幅绝美的水墨画，日子从来也没有过得这么简单过。

雾隐寺不大，只有一个窄小的山门和三进的院子而已，前面的院子是大雄宝殿，供礼佛和游客上香，中间的院子是僧众们修习佛法之所，最后面的院子则是靠近观音塔，是僧众们休息的地方。自此以后我便一直住在寺里每日清晨和小和尚无忧一起打扫寺庙前院的大雄宝殿，扫地擦拭佛像，赣南山高，雾隐寺又居山巅，交通不便，因此香客不多，我也落得清闲。用过斋饭后则坐在禅房最角落听禅师的佛经讲义，下午则来到观音塔眺望极目的远山，莫名的让人心安。小和尚无忧则自上次请教禅师偈语后居然真的天天在寺中喊着无情师弟，日子久了居然寺中人都接受了这个法号，寺中大小师兄居然也都开始称我为无情师弟，连禅师都不曾有所解释。虽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简单的生活，如果能余生听着晨钟暮鼓，诵着梵音妙语，了此残生也没有什么不好，不想昨日招待香客的时候却发生了意外。

第二章拜香遇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