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重三过去极少去想这些,他生来家世显贵,虽在沙场上常有危机或伤势,对朝堂上某些文人臣子有万分的不满,但要说和寻常百姓有多少共情自然不可能。
此时听院子里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沉默许久才道:“张辰,你该知道,如今已算是盛世,不见饿殍遍地,似今日的天灾,只是偶然。”
张辰没有做声,他微微抬头,瞧着皇城之上,自安史山进京便出现的巨蟒气运,如今似又膨胀了一圈,再看身后恭王府上愈发混乱和动荡的清气,暗暗叹息一声:真的只是偶然吗?
朱重三不知道张辰所想,只以为他仍因昨夜的事情而愤懑,道:“你放心,这些百姓,我一定会借朝廷的名义安抚,无论金银还是什么,绝不会亏待他们。”
张辰没有再做声,转身向长街外走去。
不知为何,朱重三瞧着张辰的背影,竟觉歉疚,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这歉疚究竟是对身后的百姓,还是自家这位连襟。
张辰没有告诉朱重三,就在刚才,他感受到了极强烈的割裂感,这种割裂感恰似两个世界之间的碰撞。
当天傍晚。
朱重三所说的金银送往这些百姓家里,区区百两,是春衫薄的一晌贪欢,是寻常百姓十年的口粮。
从这些银两进入百姓院子开始,似乎就连那些哭声都变得微弱许多。
傍晚的夕阳染红远处山峦的起伏线条,那些盖在山头的厚厚云层,恰似一颗颗从血泊之中浸染出来的馒头,清风一过,又闻呜咽。
恭王府中,张辰收回目光。
他知道对朱重三来说,这已经做得极好,换做其他的所谓贵人,未必真就在意这些寻常百姓的命运,君不见那位高居皇城的圣上,从始至终不曾询问过这些百姓的最终结果。
但,那股撕裂感更重了。
怀里的传音符忽然炙热起来,张辰从怀中将其取出,那位贵妃娘娘的甜似糯米的声音传过来,“你在干嘛?”
这句话听起来,实在很没有理由,根本就是一句废话,张辰心里这么想,但仍旧回应了一声,“坐着。”
他没注意到,自己因为一时的习惯,连一声娘娘都忘了喊。
对面杨雪灵也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件事,“皇宫外面好玩儿吗?现在是不是已经开始摆夜市了?”
张辰微微一怔,他从这句话里听出了许多羡慕,略微一想就已经明白,想来这位贵妃已经许多年不曾走出皇城。那个在外人看来金碧辉煌人间仙境的地方,竟成了她的牢笼,这还真是有意思,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
一座城墙,又撕裂出两个世界。
他忽然觉得这世界其实是一片天空下被分开的一个个小匣子,每个人都生活在不同的匣子里,而每一个匣子就是不同的世界,这么一想,这世上倒不如说是无数世界的集中地。
张辰告诉杨雪灵,“昨天晚上,长安城死了上千人。”
杨雪灵果然不知道这件事,惊诧道:“怎么回事?为什么?怎么会呢?”
她就像被养在宫里的宠物,当年因为唐国的无敌被迫进入长安,在她的印象里,生活在一个无敌国家的子民,当然是足够安全的。
张辰忽然生出一个对世人来说大不逆的心思来,不如带着这位被养在皇城的金丝雀出来瞧瞧。
心里这么想着,也便这么问了,“你想出宫吗?”
对面经过了短暂的安静,“想,但是你知道的,我没办法出去,而且我只有在皇城里才是安全的,一旦离开皇城,我就无法启动华玉池。”
张辰昨天晚上没有探出华玉池的本来面目,但想来一定和天道真灵有关,一开始他以为杨雪灵和华玉池的关系,就如他和天道真灵的关系,现在看来还是有很大区别。
“你不是想看看长安城的夜市吗?或许,我可以带你出来。”
“我说了的,我出不去,而且皇城有阵法,所有人只要走进来,就一定会被发现。”
张辰说:“如果说,我能让你不被任何人发现呢?等看完夜市,我送你回去。”
“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
张辰这次没有回应。
他看着远处又开始变得暗淡的夕阳。
宫里。
杨雪灵趴在床榻上,传音符已经被塞回怀里。
她的传音符生自华玉池,只要她在华玉池附近,就有随时衍生种种符文的能力。
现在,她将脑袋埋在床榻上滚来滚去,隔了半晌又忽然坐起身来,似乎十分烦躁。
过了半晌,她又取出传音符,“你真的能带我去夜市?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
王府。
张辰回应,“本来不行,现在可以。”
本来不行,因为本来皇城上盘旋的那条龙一直瞧着皇宫,他想要悄无声息带一个人出去,就必须付出一些代价;现在可以,是因为那只正在和真龙对峙的巨蟒吸引了它的注意力,至于它们以外的那头幼虎,那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