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件事说完以后,老丈人和姑爷并没有太多寒暄就离开院子分道扬镳,二人都并不是喜欢说一些客套家常的人,因此都走得干脆利落,倒省去许多尴尬。
不过,在当天下午,跟随老王爷一起回到王府的年轻剑客找到后院。
当他看到张辰站在院子里瞧着他,略一沉默才道:“你早就知道我会来?”
张辰说:“不算很早。”
他是刚刚才预见的,且感知到了年轻剑客身上的敌意。
年轻剑客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来意,以及对张辰敌意的来源,“听朱将军说,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或许也有一些修为,但不管怎么样,你都只是运气不错才做了三小姐的夫婿。”
类似于这样的话张辰听了太多,他古井无波,“所以呢?”
年轻剑客拔出剑来,“我叫卢翰,跟随郡主沙场三年,剑下亡魂不知凡几,同龄之中未尝败绩,曾有人说叶芳是这一代第一人,我这次回京,一定和他会有一战,在和叶芳交手之前,我决定先拿你试剑。
不过你放心,不管你是怎么进了王府,现在终究也算三小姐名义上的夫婿,我不会要你的命,也会给你留几分面子,我只是要你知道,你自己和三小姐之前的差距。”
他的话音刚落,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是那匹老马来凑热闹。
它瞧着提剑的卢翰,再次发出“嘎嘎嘎嘎嘎嘎”的尖锐笑声。
就算是人,也听出了这大笑里面的嘲笑之意,卢翰有点儿愤怒,但是不敢对老马说什么,因为他看过老马的凶悍,知道自己不是老马的对手,他回头看向张辰,“怎么样,敢不敢?”
张辰看着对面勇敢的年轻人,有些欣赏,所以他决定让这场决斗体面一些,他点点头说一声,“好。”
听他同意了卢翰的挑战,老马在一旁也收敛了笑声,它瞧着张辰,心里也有些好奇,心想自从看到这个人类以后,就总觉得这个年轻人很厉害,现在他不讲武德要和幼年期的人类交手,恰巧也让我瞧瞧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它和匕餮都属于异兽,只是它的情况有些特殊,在感知的敏锐程度上,由于血脉和年龄的不同,它比匕餮更强上许多,这么多年来,张辰是它为数不多无法以感知去探查的人。
“你的兵器呢?”卢翰听张辰答应下来,一时有些喜悦,暗道此人还有几分胆色,至少没有避而不战,他对自己很有信心,就像刚才说的,在年轻一辈中,他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第一人,至于刚才老马的嘲笑,他默认是因为它老眼昏花识人不明。
张辰一直没有兵器,不过对面卢翰显然不愿意占这个便宜,所以他四下瞧了瞧,最后目光落在一棵叶子已经掉光的树上,确切地说这棵树的第三根树杈。
体内的元力缓慢流动,迅速穿过他全身的所有经脉,其他人没这么快,是因为他们的经脉有许多杂质,但张辰身若琉璃澄澈,所以很快走完了该走的路线。
噼啪!
一阵风从他的手掌上发出,那棵本来就光秃秃的树又断了一截儿笔直的树杈,迅速向张辰飞来,且在半空中不断剥落,等到了他的手上,已经如一柄天然的长枪。
卢翰意识到他的意思,瞪大了眼睛,“你要用这个树枝和我交手?”
张辰说:“修行到了一定程度,不滞于物。”
这句话没能骗到卢翰,因为他听过这句话,“这明明是话本小说里面的台词!”
他不知道,张辰不仅不需要兵器,甚至不需要元力,他只是现在有了一些兴趣,想尝试用元力神通打架。
“没事。”张辰不想理会卢翰的矫情,体内的元力刹那又一次形成一圈运转,手中的兵器挥出一道弯月似的锋芒。
整个院子被一瞬间照亮,在卢翰的视线里,好像世上所有的色彩都刹那消失,一切都变得苍白且璀璨,那些红砖绿瓦,那些翡翠琉璃,甚至自己的黄色剑穗,都一瞬间没了色彩。
他知道,这并不是一切失去了色彩,只是光亮得太极致,让他的眼睛已经无法感知色彩。
他曾经在战场上经历过这样的场景,那是两个四境的强人交手,有山崩地裂的震动。
这一刻,声势虽远远不如,但璀璨更甚!
噗通!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院外的老马又在笑了。
倒在地上的卢翰闭着眼睛流出泪来,心想输得这么快未免太丢人,不如装作昏迷吧。
······
······
翌日。
按照惯例,今天是为安史山大将军接风的宴会。
不只是皇城内的君臣,甚至整个长安城,各个繁华大道,平时十天半个月才有的集会今天全都走了出来,吆喝的声音一环盖过一环。
傍晚时分,从恭王府先后走出两辆马车,十数名仆人。
王爷和王妃一辆,张辰和朱重三一辆,目的地是皇宫。
这是张辰第一次进皇城。
当初恭王府招婿虽闹得沸沸扬扬,但最终在张辰进府后只以一个聊胜于无的公告,宣布已有了合适的人选。
这也是王爷不久前会怀着三分愧疚告诉张辰,还会给他们办一场真正婚事的原因。
否则的话,以恭王府的情况,以红缨郡主的名声,在真正大婚的时候,皇上必定不会缺席。
世人皆知,当今圣上关系最好的兄弟就是一母同胞的三王爷,而圣上对红缨郡主视如己出,这也是他会纵容三王爷看似荒唐地以冲喜的理由招收赘婿,以至于最终沸沸扬扬的原因。
当两辆马车停在距皇城之外十丈的空旷处,自有仆人牵着马车去往专门停放马车的地界儿。
四个人一步步接近了皇城,这一座象征唐国皇家威严的雄伟建筑,携带着无与伦比的贵气扑面而来。
张辰曾见过世上的万千壮阔,如倾泻而下成半里云雾的瀑布,如似獠牙冲天似将啃嚙苍穹的天堑,那些自地底深处迸发染红了世界的岩浆,那些从天边席卷,掀翻了大漠的恐怖罡风,世上无穷无尽的奇迹,一切,都是天意对这个世间的赠予。
就算是书山,就算是那一处阵法和自然交融的广场,其根基都是自然形成的。
只有眼前这座皇城,四周层层叠叠的,以人力铸造和堆砌的高高城墙,围拢出这个世上最高贵最奢侈的地界儿。
当厚重的城门被缓缓打开,来自皇城外的阳光终于有资格渗透进来,眼尖的人敢远远瞧一眼,而那些隐隐约约的轮廓,是从城门开始就已经彻底向普通百姓完全关闭的。
在张辰的眼里,一切都成了静止的画卷,城门开始铺呈如一体的无数青石,那些耗费无数人力计算才终于完成契合的缝隙,是以瞳术才能看到的微渺。
这画卷一路向上,直到一条以毫无杂色的白玉雕琢后铺设的长桥,脚下那些发出叮咚声音的潺潺水流,清澈如头顶青天的空明,那些在水里做了锦簇花团似的锦鲤,一尾尾吐了泡泡,将头顶的世界翻转出斑斓的色彩。
桥梁之后,皇城轮廓最耀眼的建筑就变得清晰,红砖绿瓦成厅堂,重叠的光线照亮这个世界,似乎就连阳光都成了可利用的,那些飞扬的尘埃在色彩重重交迭的光线下做了缩小无数倍的蝴蝶。
人的眼花缭乱成了常态,当建筑的奢华和官员身上金银丝线点缀的服装相互交映,是画卷不能呈现的震撼,又是常人生活不能接触的梦幻。
画卷的尽头,也是一切人力匠心极致的正中心,屹立一座非金碧辉煌不能渲染的千年大殿,这浸染了唐国一切历史,见证了无数皇帝更迭的宫殿,它就四四方方地戳在那里,那些厚重的,不曾经过修缮的刀剑痕迹,是曾经发生过不为人知的夺嫡见证。
眼前所有的一切,席卷这个世上最威严的权利,扑面而来!
“这实在是很了不起。”
张辰此时说的了不起,和修行无关,和之前那些阵法上对这个世界客观规律的探索不同。
张辰此时此刻所说的了不起,是眼前一切脱离这世界的偶然,是无数工匠想象力碰撞以后形成的必然,这是超越这个世界本身的。
在刚刚从北荒苏醒的时候,张辰面对这个世界有无处不在的熟悉感,就算面对喟叹观的所谓道术,瞧着那些因经脉纹路开拓而出现的效果,也只惊叹于世人竟然能够在无数条经脉能够组成的无数线路中,准备找到关于这个世界奥秘的某些路径。
但是,当他看到书山上那一道连天道真灵都一开始无法解析的阵法开始,就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好奇心,这种好奇心的产生是源于一种不曾见过的陌生。
“世人大多只以为这世上一切都逃不过苍穹之上的那双眼睛,却从来不曾想过,世人本身的想象力早已超脱这个世界,超脱苍穹上方那双眼睛的想象力,甚至超脱这个世界。
或许,因为身在这个世界,而且道术的产生也是在天道的笼罩之下,因此他们的力量终究无法突破这个世界,但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实则早已在世界之外了。”
张辰对人力的极限,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正如普通人对于这个世界的探索欲。
一旁,朱重三终于见到了张辰第一次有些失态的惊叹,不知为什么,竟有些满意,“这小子平日里不管什么时候都一个样子,就好像世上什么事情都见过,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