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纨绔心下似乎已将张辰二人当做了反派,一个狂悖无礼,一个背信弃义,总之似这样的人物,在野史记载中都是活不过三个章回的。
这些学生年轻气盛,就算不是大义凛然,总归称得上血气方刚,再加上打小的家教不俗,自认为一定比计明这种货色要懂得礼法,那个赘婿就更不必多说,这样一想,那二人不是反派谁又是反派?
于是,带着自以为是的正义,浩浩荡荡的一场剿张行动开始了。
翌日。
当书山上遍地清亮,当树叶儿也被照得似要映出背后的天空,当蔚蓝和山岭的青翠衔接,那是光明的本色。
小环背着张辰的书籍蹦蹦跳跳,跟着自家姑爷去学堂,对小婢女来说显然是极快乐的事情。
到了学堂才知道,书童或婢女都需要在学堂的院子外等着,张辰递给小环一本野史传记,拍拍小婢女的脑袋,这才走了进去。
小婢女心满意足,对她来说,就算只是在这儿等着姑爷,也是极重要的一项任务。
张辰上午只有两堂课,一堂算学,一堂诗歌,教课的自然不可能是那些位大儒,不过长安书院不是等闲地界儿,哪怕普通的老师,在各自领域也颇有建树,这些老师似乎并没有对张辰另眼相看,应该是受了丹陈子等人的提醒,只当做一个普通学生对待。
不过,张辰的天赋传得沸沸扬扬,算学在结束之时,算学老师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心,出了一道题目:“今有垣厚十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问:何日相逢?各穿几何?张辰,你来说一说?”
上百学子顿时都看向张辰,他们自然也听说过了张辰的名字,想瞧瞧这个传说中受大儒争抢的天才成色如何。
长孙顺德等人也在其中,他们虽比张辰要高上一级,但学院的风气是,只要你有心来听课,那便和年龄身份学习几年无关,书院大开方便之门。
张辰不假思索,对他来说,如算学这样的客观事实,就似常人眼睛里随时能够看到的画面,“大老鼠在第三天打了百之四七尺,小老鼠打了百之三尺,所以三天总的来说:大老鼠打了百之六五尺。”
算学老师虽猜到受诸大儒争抢的天才必不会差,却没有想到张辰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作答,忍不住询问方法,“你是怎么做到的?”
长孙顺德等人一阵失望,这时候看老师的神情也能得知,张辰的答案自然是对的。
张辰给出的答案却有些出乎意料,“自然规律,客观数据,一切见照本真即可。”
先生闻听此言吃了一惊,只觉不可思议,这道题目虽算不上什么难题,但如张辰这样刹那得出了结果也是难得,他道听途说倒也知道张辰的一些过往,暗道莫非世上真有这样的生而知之者?
屋子里忽响起一声暴怒似的大喝,一名学生在长孙顺德的眼神指引下起了身,“张辰,你就算天赋不错,也该知道尊师重道,先生既然问你如何得到答案,你只需老老实实说出来即可,故弄什么玄虚?”
此外还有人低低道:“果然是愚民农夫,虽天赋不错,竖子不足以谋!”
算学先生对此并不做声,抱着教具走出学堂。
张辰也只当那些人都是犬吠,心下毫不在意,已经转身向外走去。
在一阵嘈杂里,张辰走出学院,等看到院外的一幕,不动声色的脸上,眉头却挑了挑。
方才还站着的小环,此时抱着一本书站在一旁,脸上仍有愤慨,已经无心去看手中的野史传记,而她方才坐着的椅子,替换成了另一个书童。
书童背对张辰,身旁还另有几人陪着,嬉笑道:“不过一赘婿成名,如何和我们少爷相比?有些事情不是我们狭隘,单论身份眼界,他还未必比得上我们这些下人,好歹我们也曾聆听尚书大人的教诲,那赘婿何曾有这样的机会?”
小环本想忍气吞声,但闻听他们言语中开始攻击张辰,终究不能忍耐,上前两步道:“你们这些人怎么也敢和我家姑爷比!你们”
她心下气愤难言,但是面对这些人口舌上自然占不了上风,刚说出一句便被对面夺走了话头,方才那下人笑道:“你家姑爷又怎么样?似我家少爷祖上三代都是三品以上,这才是生来的贵人,你家姑爷?不过,你这么体贴你们家姑爷,倒是不常见,听说你和你家姑爷同住一个院子,这么一想,倒也不难理解,毕竟一个荒野爬出来的皮子,和丫鬟胡天胡地也是正常。”
小环气的涨红了脸,眼珠子就在眼眶里打转儿,但是她也知道,此刻如果哭出来,反而丢了张辰的脸。
张辰此时迈过院门,只淡淡瞧了方才开口的下人,以及在他一旁嬉笑的几人。
库差—裤衩衩——哗啦啦啦——
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原本翘着腿坐在椅子上的下人,还有几个哄笑的人都莫名地摔倒在地上,叠罗汉似的堆在一起。
一旁看热闹的众人都觉十分诧异,不明白这几人忽然来这么一出是在搞什么行为艺术。
几人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刚才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全身都似软了一样,双腿再没有支撑的力气,摔倒在地,好似腰椎被针狠刺了一下,慌忙之下想要起身,却又一次摔倒在地。
“嗯哼——”
几个人都纷纷闷哼,疼痛难忍。
旁观的人群都抿着嘴唇,勉强忍住没有发出笑声。
隔了足足两个呼吸,几人身上的麻痹终于褪去,觉得双腿恢复知觉,缓慢地爬起身,最下面的正是长孙顺德的书童,他刚刚抬起头,却见眼前出现一双脚,是通体墨青色的追云履,目光一路向上,才见是低头瞧着他的张辰,一对儿眸子毫无情绪,却没来由让他心下一抖。
小环在一旁扑了过来,仍旧是小鸡归巢似的娇俏,“姑爷!”
她有些紧张,因为刚才听了几人的身份,担心张辰因此得罪了同窗,尤其是那位尚书大人的儿子。
张辰拍拍小婢女的脑袋,以便让她安心。
好在,就在这时,后方院子里传来长孙顺德的声音,“张兄,你现在既已有了身份,和下人计较什么?”
这句话毫无缘由,在场所有人都看过了全程,不曾见张辰为难过几人,反倒是那几个书童咄咄逼人,长孙顺德走出来瞧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句话显然是要先声夺人,扣个帽子给张辰。
这番话的意思实则是在告诫张辰,不论你过去出身如何低微,现在既然走运成了贵人,就应该舍弃你过去的那些习惯,不能和这些下人计较。
张辰瞧他一眼,当下明白这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反问一声,“昨儿晚上,木匣子里的物件儿还算满意吗?”
长孙顺德不明所以,心道这赘婿忽然提起这件事做什么,也对,现在这么多人瞧着,想来他是希望我给他几分面子,觉得昨儿毕竟也递了物件儿给自己。
但长孙顺德的视线落在对面那张脸上,没来由又一阵厌恶,暗暗冷笑:那是芷安姑娘送给我的,又关你什么事?你现在才想和我拉上关系,未免太晚了些。
想到这里,他说道:“芷安姑娘的礼物,自然是不错的,也要感谢张兄替我们两个递了信物,不过,眼下这件事终究不能混为一谈,下人之间的事情,我们做主子的出面算什么事?”
张辰却摇了摇头,上前一步,距长孙顺德更近几分。
这一刻,长孙顺德看着对面的那双眼睛,心头惊觉压抑,强自支起身子,不肯露怯。
张辰平静地说:“我想,你想错了一件事,我刚才的意思是,如果你觉得她的礼物很不错,那么就请你的下人给我的小环跪下道歉。”
长孙顺德又觉一怔,只觉这句话里的两件事毫无关联,但又隐约觉得不妙,心下一沉。
张辰说道:“如果你不肯让他跪下,我会让她,送你匣子的这位跪在我面前,你猜我做不做得到?”
远在十数里外,护城河上,正在瞧着长安城城景的芷安打了一个喷嚏出去,身子抖了抖,心道我不管怎么说也是个修行者,这个喷嚏实在有辱修行者的身份。
长孙顺德的情绪似三月的天转瞬交替,急速加剧的愤怒之后高声反驳,“住嘴!芷安姑娘是什么样的人物,怎么可能由着你折辱?”
他嘴上虽这么说,但想起昨儿晚上在春衫薄看到的一幕幕,尤其是芷安面对张辰的言听计从,知道这是极有可能的。
一念及此,他心如刀绞!
这一切,当然是芷安体质的功劳。
张辰微微一笑,心知这位尚书之子心下已经妥协,道:“方才长孙公子亲口说的,下人之间的事情本该在他们之间解决,可下人的品德缺失,冒犯了别的主子,那他自家的主子,也该有管教的责任。”
长孙顺德听着这句话,心知这已是张辰给出的最后台阶,虽仍觉得服软这件事实在屈辱,可一旦想到今日这件事很可能影响到自己的芷安姑娘,便不能忍受。
“卑鄙!”他低低地,几乎从牙缝儿里挤出这两个字来,撇过头看向书童,“卓子,去,给他的婢女跪下道歉!”
一言既出,众人都觉震惊!
不久前书童的嚣张历历在目,如今主子来了本该变本加厉,怎么现在反而服了软?
他们只看到张辰和长孙顺德低低说话,而长孙顺德面有怒色,最后的结果却出人意料。
书童本就是主子的私人物件儿,此时脸色紫红赛过猪肝,不久前说的每一句话现在都好像巴掌扇在脸上,却无可奈何,拖着双腿来到小环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姑娘,是我错了!”
“是我错了!”
院外的空旷地界儿,四个字惊起许多飞鸟。
飞鸟们四下盘旋,低头心想:让本老鸟儿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畜生搅了本老鸟儿的清净!